中山城外已不见往日的繁荣,道路上人烟稀少,但城门口却是重兵把守,每一个进城或是出城的人都要严格盘查。
不出意外,李仪所乘的这辆牛车也被守军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进城所为何事?”
面对守军的高声盘问,原本坐在前方赶车的男人已经下了牛车,并且回过头来看了眼李仪。
他不说话,就是在等李仪开口。
“我是城阳公主李仪,劳烦去向圣上或是太子殿下通传一声。”
李仪没有犹豫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再看站在旁边的玄衣男子,他没有丝毫的讶异,想必也早已猜到她是何身份。
“你是城阳公主?”守军颇为惊讶,同时也警觉起来。
若是让人冒充城阳公主进了城,那他们的脑袋都得搬家,几人一番眼神交流过后,便有一人离开城门口往城内而去,又有另一人对李仪躬身行了一礼,“还请公主在此等候,待核实身份之后才能放公主进城,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无碍,我就在这等。”
李仪坐在原位没有动,只是相比之前,她现在已经坐直了身子且姿态端正。
但见站在牛车旁的青年男人身着玄衣,还戴着面具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守军便多打量了他几眼,他便顺势走上前来向李仪道别:“既然已经将你送到这里,那我便先告辞了。”
眼见他转身要走,李仪赶紧叫住了他,“公子,不知以后可否还会再见?”
她还是想能够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青年男人身形微怔,然而离开的脚步却并未停下,“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他已经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李仪坐在牛车上等了很久,好在这个时节的太阳并不毒辣,晒了那么久也不觉炎热,只是头顶略微有些发烫。
终于,城内响起了一阵车马的喧闹声,李仪缓缓抬头看去,来的竟是太子的辇车。
从辇车上下来的人果真是李治,他第一时间就往李仪这边看了过来,在他身后方还跟着疾步行走的李微以及……薛瓘。
看见他们两人都平安无事,李仪多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之前她还真怕再也见不到他们。
“十六,果真是你?”
李治快步走上前来,兴奋与欣喜交加,李微更是直接扑了过来,“阿姐!”
李仪也顺势抱住了她,便听见她在怀里低声啜泣,嗓音亦是颤抖不止,“阿姐……你没事……没事……太好了……否则我……我……”
“没事了,没事。”李仪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安抚她的情绪。
李微扑在姐姐怀里声泪俱下,哭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突然想起兄长与姐夫还在旁边,她便赶紧收拾好情绪任由姐姐替她抹去眼泪。
李仪此时才有空望向薛瓘,一段时间不见,却犹如隔了几个世纪。
两人虽然无言,但看彼此的眼神已经抵过千言万语,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在他眼中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眷恋。
“你的腿……怎么了?”
薛瓘很快就发现了李仪的不同寻常,她一直坐在牛车上没有动,甚至在李微扑过来时也不曾调整坐姿。
经薛瓘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这点,纷纷将目光落在李仪的双腿上。
“受了点伤,暂时无法行走罢了。”
李仪回答得风轻云淡,脸上的笑也一如既往,好似之前受过的苦难都不曾存在。
李治闻言瞬间眉头紧蹙,“怎会如此?”
再看薛瓘,他亦是眸光轻颤,似是不敢相信李仪所言。
重伤至此,那她这段时间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之前被叛军追杀时,右腿不小心中了一箭,但好在是捡回了一条命,不过是伤了条腿,没什么大碍。”李仪又讲解了一番,依旧是这么无所谓的姿态。
不为其它,只为让他们不那么担心。
李微原本已经止住了哭泣,可此时又忍不住掉起眼泪珠子,悲恸之余更是深深的自责,“这怎能是没什么大碍?阿姐,都怪我,若不是你为保护我而将贼人引开,你就不会遭此厄难,这都是怪我……”
她低着头紧咬着嘴唇,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
“阿姐,当时情况那么危急,你为何还要如此护着我……”
看她这般自责的模样,李仪伸手抚摸着她的头,笑着柔声安慰道:“傻丫头,我是你姐姐,姐姐就应当护好妹妹。”
李微又扑进了她怀里,与姐姐紧紧相拥。
看见这一幕,李治亦是动容,望着李仪的那双腿满眼皆是心疼,“十六,我带你回宫,请最好的御医给你医治。”
“能不能治好还未可知,大不了就是无法行走罢了。”
李仪依然是那张无所谓的笑脸。
但是薛瓘在她这笑容背后看到了苦涩,心头似是被人紧紧揪着,却只能默默隐忍。
她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今后的人生路还有那么长,怎么可能不在意双腿无法行走,不过是故作坚强罢了。
即便是坐着不能动,她也还是那般明媚似骄阳。
薛瓘自然不会戳穿她的伪装,眼见李微已经离开她怀里,他这才走上前来停在牛车旁,“纵然无法行走也没关系,有我在,今后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来做她的双腿。
看着向自己靠近的薛瓘,李仪还在愣神之中,他已经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李仪的双手几乎是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动作很轻,唯恐碰到她的腿伤。
旁边的李治见此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纵然薛瓘的身形没有之前那玄衣男子健壮,可他抱着李仪行走也是非常稳当,而李仪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侧颜,李仪的心神无论如何也无法宁静。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将她抱进了马车里,李仪这才回过神来顺势放开了他的脖子,还眨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薛瓘怎敢扫她的兴,也回以她温柔一笑。
在城门外无人在意的树下,身着玄衣的青年男人远远望着城门口的几人,直到李仪和薛瓘的身影消失在马车前,他才蓦然转身离去。
李仪在他面前和在那人面前,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与他生疏,与那人亲近……
李仪乘坐马车回到了中山行宫,宫殿之前损坏并不严重,现已修缮得差不多了,依旧是薛瓘将她从马车里抱回屋内。
因为她需要休养,所以李治和李微并未跟来,而是忙着去寻医术高明之人为李仪治伤。
李仪在榻上坐下之后,突然伸手抓住了薛瓘的胳膊,在薛瓘不明所以之时,李仪却不由分说撩开了他的衣袖。
只见他的手臂上缠着绷带,此时已经渗透出血迹。
“薛瓘,你手受伤了,怎么还来抱我?”
李仪凝神看着他,气愤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之前她还一直没有察觉,直到方才他将她放下来时,她才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拉开衣袖一看果真是如她所猜测的那般。
跟在身边的宫人有那么多,他完全可以不用自己出手。
“小伤而已,就算裂开了也还会再愈合,不足挂齿。”薛瓘也学着她满脸无所谓的笑,还从她手里拉回衣袖重新盖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很轻松的状态。
李仪沉着脸冷哼一声,对旁边的侍从吩咐道:“快去给他处理伤口。”
侍从领了命便去拿药箱,而薛瓘也没有抗拒,就在李仪旁边的位置坐下身,任由侍从为他拆卸绷带重新上药。
李仪不忍看他的伤口,遂别过头去,“你这伤是怎么搞的?”
“那日叛军入城时,我正和太子殿下同在一处,他是储君自然不能为叛贼所伤,我自当竭力护他周全,所以不小心就受了点伤。不过好在之前有你提醒,太子加强了守卫,这才得以在叛乱之中安然无恙。”看着侍从为自己换药,薛瓘轻轻皱了皱眉,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他仍心有余悸,“我去找你时,就只见到了衡山公主,而你不知所踪,后来我和太子殿下找遍了整个中山城,都不见你和阑珊的踪迹……”
他害怕历史的轨迹发生了改变,一切都已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无人知晓他这段时间有多绝望。
直到听见城门的守军来报,说是有人自称城阳公主要求见太子,心中才终于得以燃起希望的曙光。
李仪默默听着他的话,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心里有多沉重。
因为她也曾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这段时日,你与阑珊究竟身在何方?”
听出他语气里的迫切,李仪扭头看了眼他的手,已经差不多重新换好了药膏,她这才舒了口气回道:“是一位江湖侠客救了我与阑珊,为躲避叛军,便带着我们隐居山林,等到我的腿伤有所好转,他这才将我们送回城中。”
薛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同时也颇为不解:“方才在城门外怎不见那人踪影?”
“他将我送到城门口便先行离开了……”李仪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因为她想要摸一摸薛瓘受伤的手,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江湖人士自在逍遥,我不知他姓名,甚至连他的样貌也没见过,以后若是有缘再报答他的恩情。”
得知李仪并不知那人来历,薛瓘也就不再多问,他看了眼李仪无法动弹的右腿,突然出声:“中箭之时,你一定很疼吧……”
李仪怔了怔神,随即笑道:“都已经过去了,人还活着就已是万幸。”
她已不想再回味当时的痛苦。
“是,确实是万幸。”
薛瓘点头附和。
万幸人还活着,就有无限希望。
李世民听说李仪已经回来,特地放下政务赶来看她,还将行宫里的御医全都召了过来。但是御医们都说李仪的右腿伤及筋骨,需要好生疗养,能否痊愈还要看天意如何,他们并无把握。
李仪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听说李治还在为她寻找民间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