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从内推开。
睡眼惺忪的苏柳走了出来。
这个点,正是人类普遍陷入深度睡眠的时间。
屋内的纪诃睡得正香。
方圆一百米内。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绵长而规律。
没有人醒着。
“血族Omega?”在经过五个小时的休整,那个伤势稍缓的三代血族睁开了眼睛。
他的爪子搭着手帕的一角。
并不是香味令他认出了苏柳的身份。
而是。
这种失去记忆,被控住精神的感觉,他很多年前还是人类时,曾亲眼目睹。
那是一场盛大而绚烂,命名为“桃夭之约”的血族AO联谊舞会。
那时,他才二十出头,对血族而言,不过是个幼童。
谁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因此,他躲在盆栽后,亲眼见证了血族Omega的可怕。
戴凝王后,凭一己之力,就挑动了几千多名纯血血族的内斗……
“还是个有故事的血族啊,”苏柳冲铂西使了个眼色。
铂西捏着那只小蝙蝠的后颈,将这个俘虏提了起来。
小蝙蝠身体微微颤抖,血红的眼睛微阖着,一副即刻就要去世的模样。
“你见过戴凝王后。”苏柳的语气很肯定。
“……没,”小蝙蝠虚弱地咳嗽着说,“我怎么配与戴凝王后呼吸同一片空气。”
“这位先生,您真幽默,”苏柳屈指想要去弹小蝙蝠的脑袋,不出所料被躲开了,苏柳收回手,淡笑着说,“我有这么可怕吗?”
“……怎么会,”小蝙蝠磕磕巴巴地说,“是我不配触碰您,我的王。”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铂西,却惊讶地发现铂西居然不是被操控的血族,他心底对苏柳的恐惧又添了几分。
“我的王,您尽管吩咐我,我一定竭尽所能不负所托,”小蝙蝠很快认清形势,开始表忠心。
“你叫什么名字?”苏柳推开铂西,自己坐在了铂西的位置上。
铂西只好跟个小弟似的,提溜着小蝙蝠站在苏柳侧边。
“我污浊的名讳,怎么能传入您的耳中,”小蝙蝠像个马屁精一样,说得越来越离谱,也许是被苏柳那焦糖色的相貌震慑住了,他觉得这个不以美貌惑人的血族Omega显然手段了得,令他不知不觉间拿出了应对Alpha上司的那一套。
“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控制你去吃牛粪,”苏柳威胁道。
这时,远处的牧场适时传来几声微弱的动物反刍的声音。
小蝙蝠干呕两声,似乎没想到这一套没用,赶忙求饶,“我的王!小的名叫砀夏,是来日黎明一名毫不起眼的普通员工。”
“还有呢?”苏柳交叠着腿无聊地伸了个懒腰。
“您需要小的说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砀夏陪着笑脸。
“说说你是怎么从一个人类成为三代血族的吧,”苏柳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这个……,”砀夏很为难,但依旧挑着对他有利的角度说起了这件陈年往事。
砀夏是个幸运的人类。
大概两万年前,那场“桃夭之约”可谓血流成河。
他不过是个人类,却因“无意中救了”一个濒死的三代血族,而“被”转化为后代。
血族Omega有多可怕,他比任何血族都清楚。
“多少个?”那个美得不像话的血族Omega,事不关己地站在战局之外,脸上露出慈悲的叹息,对着血族王好似撒娇,又好似嗔怪。
“两千。”血族王波澜不惊地说。
“到此为止吧,剩下的就留给我们的儿子。”血族Omega衣摆飞扬,如沐风细雨般轻轻踏上草地,腰侧的璎珞划出优美的弧度。
“不想生,”血族王跟上去冷淡地说。
“在等你几年,如果你再说这种话,你就会失去我,我向你保证,”血族Omega声音甜甜的,视线却透过血族王看向了砀夏的藏身之处,但奇怪的是,他却放过了砀夏。
“这件事不急,戴戴,我……”血族王轻声说了什么。
戴凝王后随即锤了血族王一下,红着脸跑远了。
“戴戴……”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生。
亦如昨日死。
没想到纯血血族的凋零,是血族王一手操持的结果。
苏柳感到意外。
也许,血族存在的意义早就偏离了血族王最初的期待。
所以才会被清算。
但是,杀戮是唯一的答案吗?
这里面显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戴凝王后怎么会那么早就算到,他们的儿子会有一天,也会做出与他们当年一样的选择?他留给漆风泠的纯血血族,到底有什么作用?
他们故意留着砀夏这个活口,仅仅只是为了给未来的漆风泠带这几句话?
如果漆风泠不是为了帮苏柳打天下,根本佛系得要命,戴凝王后怎么就会在那么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变数?
苏柳有些疑惑。
戴凝王后的话,让苏柳对“时间”这个概念产生了怀疑。
——似乎,对戴凝王后来说,时间并不存在。
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发生。
算了,先不想了,苏柳有些头痛,他显然没睡醒,不适合再为难自己。
“你回去找你的上级,就说任务已完成,其他的事你看着编,”苏柳让铂西松开砀夏,吩咐道。
砀夏很听话,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被血族Omega控制过的血族,一旦选择背叛,就会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苏柳交叠着手指揉着眉心,表情恹恹,语调却轻快。
“……是,我的王,”砀夏怕得要死,根本不怀疑苏柳话语的真实性,被松开后,忙低头行礼,见苏柳确实要放了他,他舒展开翼膜,忍着伤口的疼痛,飞快飞远。
苏柳望向小蝙蝠离开的方向,那个方向确实是庄园主人居住的城堡。
砀夏这个三代血族,也许真如他所言,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普通员工。
这么多年混下来,居然不如刚晋升的李安受器重,来日黎明的幕后黑手,显然比反抗军那群尸位素餐的上层靠谱得多。
想到那个姓谷的老掌事,苏柳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苏柳,”铂西捡起木桶中的手帕,意有所指地朝苏柳暗示。
“你不嫌弃的话,就送你了,”苏柳真是吃不消他。
“是我洗澡用的那块?”漆风泠突然出声。
铂西闻言捏紧了手帕,想打架,又想将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团塞漆风泠嘴里,但最终还是忍了又忍,没有吭声。
“都脏了,你在吃什么醋?”苏柳对漆风泠的言下之意,也有了些许了解。
漆风泠的翼膜轻轻扫了下苏柳的脖子,没有再出声。
这时,挎包里的安德里轻轻咳了一声。
四个血族一时无话。
似乎有什么尴尬的氛围包围住了他们。
屋内纪诃的呼吸声突然中断,又很快恢复如常。
纪诃醒了。
苏柳轻轻开门,放缓脚步走过去。
“落花,外面是谁?”纪诃小声问。
“一个守夜的仆人,不用管他,口渴吗?我给你拿水?”苏柳听出纪诃语气中的干哑,问道。
“……好,”纪诃的脸红彤彤的,从前他不认为被人照顾有什么,可现在却第一次感觉到不好意思。
苏柳于是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纪诃轻声说着,小口小口地喝水。
他破碎态的灵魂被撬动了。
这意味着,他终于,不再独自一人,沉浸在自己孤独又可悲的内心世界。
他开始关注外界的声音。
苏柳满意地接过纪诃喝完后递还给他的水杯,随手放在一旁的矮桌上,便躺上床安心地睡了过去。
夜色很深。
门外的铂西透过门缝,盯着苏柳熟睡的模样发呆,又被挎包里安德里的动静惊醒,他脸微红地连忙掩上了门。
“安德里,苏柳这个样子还是有些姿色,便宜那个谁也就算了,不能便宜了别人。”铂西愤恨地说,他显然想起了白天苏柳对那个人类Alpha莫名其妙的热情。
那个Alpha还没有他好看,苏柳怎么能这样?
难道苏柳就喜欢这种“霸王硬上弓”的调调?
铂西气得不行。
安德里躺在挎包里轻轻动了动后肢,有些无奈地回应着铂西。
天渐渐亮了。
不远处农场里的鸡开始打鸣。
随后是农舍此起彼伏的,窸窸窣窣穿衣洗漱的声音。
苏柳睡得不太安稳,这些声音像贴着他的耳畔回响。
他还没有适应这种群居生活,皱着眉躲进被窝里。
又模模糊糊昏睡了一段时间。
门外突然吵吵囔囔。
“……大人,肯定是老李招进来的人有问题,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反抗军……”谷掌事的声音慷慨激昂又充满小心翼翼地讨好,甩锅的动作不免太过焦急。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闭嘴,你的话太多。”
是那个原先在漆风泠和铂西的庄园管理血奴的管事。
随后又是穆青汀的附和声,“就在这里。”
“谁敢过来!”
最后是铂西喊着怒意的威吓声。
苏柳总算清醒过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手脚也太麻利了,这么快就将李安引过来,他心中盘算了一下,便起身准备去打水洗漱。
对床的纪诃捏着被子露出小半张脸,眼中隐隐还有泪花,显然吓坏了。
“没事,是我叫他们来的,”苏柳眨眨眼,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自信。
纪诃不知不觉间被苏柳影响,很快松了口气,便也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苏柳拿着盆,身后跟着纪诃,两人一前一后推开门出去。
外面阵仗很大,除了那个血奴管事、谷掌事、被压着跪在地上的老李和刘维桢,他们的另一侧,站着抱着只受伤的小蝙蝠的穆青汀和赵净。
还有站在主位,一个模样冷峻的二代血族,以及他身后站在的四个人类Alpha,这四人,大概就是《扫墓》的男主们了吧。
苏柳的目光看向主位的那个血族。
真实的李安原来长这样。
可比他伪装的那副嘴脸要有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