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发完三百张传单,覃乔和朋友小丽坐在花坛上休息。
人民广场上,烈日炙烤着地面,热浪一波接一波的拍在脸上。
覃乔抹了把额头的汗,捡起地上的空塑料瓶递给路过的清洁工阿姨。
“谢谢。”阿姨接过瓶子,塞入身上背的蛇皮袋。
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很不舒服。覃乔看了眼手表,才上午十点,她已经站了两个小时。
“这鬼天气,简直要人命。”小丽用手里所剩的一张传单扇风,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抱怨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在这里当牛做马?”
覃乔笑了笑,拿起花坛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又拧紧盖子,“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小丽看向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你看那些人,坐在空调房里喝着冰咖啡,我们却要在这里晒太阳。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我们却要一辈子当牛做马。”
覃乔顺着她的目光看进咖啡厅。
里面有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围在圆桌边在说笑。
她收回目光,“你觉得他们很幸福?”
小丽,“当然啊,至少不用像我们这样辛苦。”
覃乔,“可是你知道吗?我爸爸是初中老师,一个月工资就那么多。他每天批改作业到深夜,看起来是份体面的工作,但其实也很辛苦。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反而总是说,看到学生成长,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小丽撇了撇嘴,“可老师至少受人尊敬啊,不像我们……”
覃乔眼瞳闪烁着光芒,“还有那些小吃摊的老板,他们起早贪黑,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可他们依然在坚持,为了生活,也为了给路人提供一份温暖的食物。”
小丽“啧”一声,“可他们那么辛苦,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这不公平。”
“这世上确实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每个人的努力都有它的意义。我父母教会我,幸福不是比别人过得好,而是找到自己的价值。”
“可是……我们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覃乔指了指广场另一边,有一个环卫工大爷在烈日暴晒下扫地,“你看那边。他可能一辈子都舍不得买一杯咖啡,但他让这个城市变得更干净。你说,他的工作没有意义吗?”
小丽眯着眼瞧过去,这位环卫工大爷背部佝偻,机械地挥动着手里的扫把。
她短暂思考后发出笑声,“覃乔,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了?”
“明明家里条件一般,却总是这么乐观。”
覃乔也笑了,与小丽不一样的是她眼里盛着对面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因为我相信,只要努力,总有一天,我也能坐在咖啡厅里,但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享受努力后的成果。”
花坛中央有一棵枝干足有井口宽的景观树,枝繁叶茂,遮挡烈日直烤,偶有微风拂过,围着花坛坐的那群人便能得到片刻清凉。
陈嘉树正是其中之一,他手里捏着一罐喝了一半的饮料。
他原本低着头,听到这句话时,动作微微一顿,扭头朝对面那个女孩看过去。
婆娑树影映在女生被汗水打湿的背部,却丝毫没有影响她说话时的神采。
陈嘉树眉头微微耸动,像是在思考她的回答,随后站起身悄然离开。
走到拐角处陈嘉树遇到那位清洁工阿姨,把手里的空瓶子交给了她。
*
周一上午,顾教授手里拿着的粉笔,正在讲解新闻采访技巧。
覃乔坐在最前排,手里握着一支黑色水笔,埋头孜孜记着笔记。
笔记本纸面整洁,字迹娟秀,偶尔还会画上几个简单的示意图,标注着重点。
顾教授走到她旁边,垂目看她的笔记,“覃乔,分享一下你对这次作业的想法吗?尤其是关于如何通过采访引导公众对事件的看法。”
覃乔站起身,“我认为,新闻采访的核心是倾听和观察。不仅要听对方说什么,还要观察他们的表情和动作,这样才能捕捉到最真实的信息。但更重要的是,记者在报道时的选择和措辞,会直接影响公众对事件的解读。我们需要对事实负责,但也要意识到,我们的笔可以引导舆论的走向。”(1)
教授微颔首,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他走回去在黑板上写下“舆论引导”四个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覃乔说得很好,”顾教授转回来,温和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记者的笔不仅是记录工具,更是一把双刃剑。你们可能听过一句话:‘新闻是历史的初稿。’但我要提醒你们,初稿的质量决定了历史的走向。一个词的选择、一个角度的切入,甚至一张图片的配图,都可能引发民众截然不同的反应。”(2)
他走到讲台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举个例子,去年娱乐圈有一则新闻,某位知名演员被拍到与一位异性深夜同行。A媒体的标题是‘某演员疑似新恋情曝光,深夜密会神秘女子’,而B媒体的标题是‘某演员与友人聚餐后同行,礼貌送对方回家’。你们觉得,民众看到这两条新闻,反应会有什么不同?”
教室里安静下来,学生们互相看了看,教授没有等他们回答,继续讲道,“A媒体的报道立刻引发了网友的热议,有人猜测这位演员是否已经分手,甚至有人开始攻击他的私生活。而B媒体的报道则让更多人认为这只是普通的朋友聚会,甚至有人称赞他的绅士风度。同样的新闻,不同的角度,结果却截然不同。”
他直起身,“所以,记者不仅要报道事实,还要思考如何报道。你们的笔可以点燃民众的猜测和争议,也可以引导他们理性看待事件。这就是舆论的力量,也是你们的责任。”
台下每位学生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顾教授的话给了他们一记警钟。
顾教授眼神示意覃乔坐下,并再重申一次,“记住,新闻不仅仅是事实的传递,更是价值观的传递。你们的选择,会影响无数人的判断。”
教室顷刻肃静,而后响起了低低的讨论声。教授看了看手表,随后合上讲义,“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作业的要求我已经提前发到群里,大家记得按时提交。”
顾教授右拐出门,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
有不少人组队闲聊。
同学A一边拉上书包拉链,一边说,“欸?你们听说没,顾教授的孙子是省台早间新闻的主播顾栩。”
同学B接过话头,“顾栩啊,电视台的门面!而且据说他业务能力超强,不但如此,那张脸,儒雅俊逸,堪比明星。”
同学A满满的钦佩,“二十八岁的年纪,已经成了‘台柱子’,你们知道吗?自从他去年上位,早间新闻收视率直线飙升,不愧得了顾教授的真传。”
同学C虚掩着唇笑,“还不是这张脸,我就冲着他这张脸看的新闻。”
“肤浅。”同学A笑着拍了同学C的胳膊,“我喜欢看他新闻是真能学到东西。”
……
覃乔依旧坐在座位上,仔细检查课上写得笔记。
小林胳膊肘撑在桌上,歪着脑袋问她,“覃乔,你每次都这么认真,不累吗?”
覃乔指尖一顿,看她一眼,“习惯了。新闻这一行,细节决定成败。”
小林,“我真佩服你,我每次上课都忍不住走神。”
“其实你也可以试试我的方法。”覃乔合上笔记本,将它放进包里,“把每节课的重点记下来,课后复习的时候会轻松很多。”
“算了吧,我可没你那么有耐心。”小林问,“对了,下午的采访作业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覃乔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小林看,“我已经联系了几位受访者,马上出发。”
“这么快?”小林瞪大了眼睛,接过资料翻了翻,“我连采访对象都没找到呢。”
覃乔好心说,“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人。”
“太好了!”小林兴奋地合上资料,“覃乔,你真是我的救星!”
*
午后的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一束束小孔似的光斑跃然在纸张上。
覃乔侧坐在长椅上,旁边是一位略显紧张的大一新生小李。
“别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覃乔语调温和亲近,“你对学校的第一印象怎么样?刚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李挠了挠头,“呃……学校挺大的,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差点迷路。”
覃乔,“我刚入学时也是这样,总觉得校园大的像一个迷宫,出去一次路线都得在脑子里背诵,不过后来发现,学校的路标设计得很清楚,你觉得呢?”
像是找到了知音,小李点头如捣蒜,“对!路标确实挺清楚的,只要跟着路标走绝对不会走错路!”
覃乔记录下两个关键词,提下一个问题,“那你觉得学校的食堂怎么样?听说新生对食堂的评价都很高。”
小李,“种类非常多,三个大食堂我还是最喜欢去图书馆旁边那个,里面菜的口味适合我,因为我是北方人嘛。”
“其实我是南方人,平时更喜欢偏甜的口味,但咱们学校的食堂真的很贴心,南北方菜系都有,连我这个南方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菜。”一顿,她接着说,“看来食堂在设计菜单时,确实考虑到了大家的不同需求。”
小李再次点头,“是啊,我也觉得食堂特别用心,不管是北方菜还是南方菜,味道都很正宗。”
覃乔又问,“那你觉得食堂还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方吗?比如环境或者服务?”
“环境挺干净的,而且阿姨打菜的时候特别热情,有时候还会多给我加一勺,一点不手抖。”说到“一点不手抖”小李还模仿起阿姨盛菜的手法。
覃乔笑着合起笔记本,“听起来你对食堂的印象真的很不错。”她专注地看着小李,“谢谢你,小李。你的分享很有价值,相信你的大学生活一定会很精彩。”
“谢谢你,覃学姐。其实我一开始挺紧张的,但你问的问题让我觉得很轻松。”
“不用谢,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三位受访者采访完成,覃乔还需撰写一份报告,她决定晚上去图书馆完成。而在回宿舍的路上,覃乔接到母亲的电话。
杨淑华关心的话语自听筒里传出,“乔乔,妈妈查了下个星期的天气预报,会有台风,你少出去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
“对了,我刚给你转了一千块,是你奶奶一定要我转交给你。”
母亲的话让覃乔眼眶微微热,已迈进宿舍大门的腿又收了回来,她站在原地,“妈妈,奶奶又没有收入,她的钱我怎么好意思拿,我都已经大二了。”
以往每年的过年,奶奶都会给她包‘巨额’红包。自她念大学,奶奶还会额外给她伙食费。
覃乔拒绝好多次,但老人家会因为她的拒绝而生闷气。
去年奶奶给了她四次,她都原封不动的存了起来。
杨淑华笑说,“老小孩,老小孩,你就收着,否则她又要不高兴的。”
覃乔无可奈何又深深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妈妈,替我谢谢奶奶,我会努力读书的。”
“自己在外一定要多学会照顾自己,别让奶奶担心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
挂断电话,覃乔抬头望向天空,几片云朵被微风悄悄运走,太阳重新冒出头,灿烈的光线铺满大地。
*
翌日傍晚,覃乔推开网吧的玻璃门,熟悉的烟味和泡面味钻入鼻腔直下气管。
她的视线迅速掠过收银台,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嘉树不在。
她询问低着头正在写着什么的收银员,“陈嘉树今天没来吗?”
收银员抬抬眼,“他不做了。”
仿佛青天白日降下一道雷,她被精准打击到,瞬时僵在原地,耳朵一片嗡嗡声。
不做了——是什么意思?她的电脑呢?
覃乔抓紧了背包带,那可是爸爸两个月的工资啊……
“他……他为什么不做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收银员耸了耸肩膀,倒是很有耐心地给她说,“昨晚老板来店里突袭,有个喝了点酒的胖子在闹事。他要烟,小陈说没有,两人就吵了起来。胖子砸了两台电脑,这事儿明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