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真潇:?什么香火?
她很快反应过来,沈羡仙误会了他们的来意,以为他们是借着报恩的由头,来攀关系,寻求合作的。
这是玄学世界的惯例,北方谓之顶香、出堂、出马等,南方也有落座、仙娘的说法,其本质是妖精鬼祟与人类的交易,前者做一些怪力乱神之事,后者则提供香火供奉等。
这种妄断因果、扰乱阴阳之事,很难一概而论,但终归不是正道,时而自损而不明,时而损人而不惮,归根到底,损失的是成仙的机缘。
但是话又说回来,证仙之途苦苦迢迢,能修成神仙的,少之又少,精怪又生性多贪嗔痴三毒,直接开摆走捷径,倒也是妖之常情,反正只要别太离谱,水府也管不过来。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向下的自由”。
不过,眼前的沈羡仙,不是这样的妖怪。
作派古朴,清静自守,助陆雁锦脱难是为了修善因;不接受陆家的香火则是为了奉正道,这年头很少有这么正派的妖怪了,应真潇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小崽不在身边,应真潇没有望气的神通,只能凭肉眼看沈羡仙的面相,观其神色温和,眉眼舒展,双眸清澈,确实不是藏奸纳邪之辈。
“沈小姐想岔了。”她说:“陆家寻访沈小姐,不是为了沈小姐的神通,只是为了表达感激,了断因果。”
陆家在这方面,一向很体面,在东海玄界也是有口皆碑——不然先前的蚌妖怎么单骗他们,不骗别人。
沈羡仙:“真的吗?”
“真的。”应真潇说。
沈羡仙想了想,问她:“你能做主吗?如果不能,陆家谁主事?”
应真潇把陆雁书请出来:“这位是陆雁书,陆雁锦的哥哥,陆家其他人派他当全权代表的。”
陆雁书颔首,十分稳重:“沈小姐的要求,陆家一定尽全力满足。”
“好,那我提两个要求,完成以后,此事了结,我与陆雁锦再无因果瓜葛。”沈羡仙说:“其一,陆雁锦要捐一千万,用以救济患病而家贫无力医治的儿童。”
陆雁书:“可以。”
“其二,”她看了一眼陆雁锦:“陆雁锦每周六要来帮工一天,期限一年。”
陆雁锦点头:“噢噢,好的,没问题。”
沈羡仙回身向东海,行了一礼:“恰巧娘娘圣驾在,请娘娘做个见证。”
平地又炸起一声惊雷,海中隐现一道赤色身影,从海中甩来一个小小的玉球,距离、力度恰好,应真潇一抬手,就轻松抓住了玉球。
陆雁锦:“哇,崽崽被丢回来了。”
“是啊。”应真潇施施然:“东海不让乱丢垃圾,抓到就丢回岸上。”
事情圆满落幕,沈羡仙朝海中行了一礼,透亮的杏眸看向陆雁锦:“周六早上七点,我在龙王庙门口等你。”
陆雁锦点点头。
送走她,姚道长做法闭坛,恭送坛上神灵——应真湖龙女潇。
旁观的应真潇:我走了,我还在:D
一切闭幕,离开前,姚道长也朝东海作了一揖:“多谢这位龙君襄助,我等先行告退。”
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行礼,应真潇浑水摸鱼,朝海里挥了挥手,口型:“走啦!”
直到他们走到看不见海面的地方,赤色身影还在海里若隐若现。
梁博在素斋馆定了包厢,以酬谢姚道长,应真潇闲着没事,也跟着去。
众人落座,侍者上了茶,接下来就是席上必备的聊天环节。
陆雁锦坐在应真潇手边,他把龙蛋要过去,十分兴奋,和应真潇说:“姐,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龙!”
应真潇:并非第一次。
她喝了口茶,附和道:“是啊,我也是第一次。”
陆雁锦:“那姚道长你呢?你以前见过吗?”
“说来惭愧,我也是第一次见。”姚道长面露敬畏之色:“不过,我大抵能认得出,今天来的是哪位龙君,两位陆少都是有福之人,出门遇贵龙。”
赤色为南方之色,通体赤红的龙,全天下都没几条,在东海地区常驻的,只有一条,即是东海龙王之妻,南海龙王之妹,应真湖龙女之母,作为东海副君,其身份之贵重,天下鲜有出其右者。
“龙女娘娘的母亲!”陆雁锦瞪大眼睛,惊叹:“好玄幻啊,简直是、简直是……”
传说中的龙。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应真湖龙女及其亲属,是宗教故事、民俗传说的一部分。
对于少部分人来说,他们知道龙女真实存在,甚至和他的亲人有过交集,但实在太过遥远,以至于很难想象,这样的存在会出现在眼前。
“老实说,我也有点不敢相信。”姚道长摇摇头:“典籍中倒是有慈母波的记载,应小姐有了解吗?”
他现在对应真潇十分客气。
应真潇挑眉:“什么叫慈母波?”
这真是她的知识盲区,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晓所有凡人记载的东西。
“汛期长江入海时,入海口时有赤红色波涛,从东海涌向长江。”姚道长说:“传说是龙后挂念女儿,在入海口向江水问询,龙女娘娘的近况,因其身躯赤红,所以使潮水呈现出红色。”
“江城海岸线其他地方,有时也有这种现象,说是龙后思念龙女,在海边徘徊不去。”
应真潇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
“真的吗?真的不是赤潮之类的吗?”陆雁锦撸着小崽,十分好奇:“我不是不相信龙后存在啊,不过龙后想看女儿,直接去应真湖探亲就可以了吧?龙不是能日行千里吗?”
说龙和人一样会被距离困住,确实像是某种人类的狭隘见地。
姚道长哈哈大笑:“那就不得而知了。”
应真潇没搭话,难得的有些放空,整个龙十分安静。
她想,其实陆雁锦说的对,东海到应真湖,以龙族的脚程,两个小时都不用。
——可这世上拦住龙的,从来不只有距离。
席后,陆雁书兄弟送姚道长上车,应真潇落在后面。
侍者走上前,递上一份打包好的甜品:“这是陆总特意吩咐为您准备的玉髓照冰心,已用恒温食盒封装,请您尽快享用,以享受最佳口感。”
这是席上的甜品,名字起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桃胶杏仁露,应真潇尝不出味道,也闻不到香气,但甜品冰凉顺滑,也能吃个口感,所以多吃了几口。
应真潇有些意外,恰好,陆雁书折了回来,她朝他笑了笑:“多谢,陆总。”
“客气。”陆雁书颔首,和她一同往外走:“今晚的菜不合胃口?”
应真潇微愣,笑着摇摇头:“没有,陆总选的餐厅很好,我只是有点累。”
“嗯。”陆雁书未置可否:“陆雁锦先回学校了,我送你回去。”
“好,多谢陆总。”
……
是夜,应真潇又做了个梦,正是她知道有了小崽之后,获悉实践报告不合格之前的那段时间。
她向父王母后提及,二十年凡间生涯的种种;父王母后也和她分享,各方因为凡间调研一事,闹出的许多乐子。
朱钰——她的表哥,南海龙太子也参加了活动,她舅舅挂念儿子,偷偷摸摸前去探望。
他到的时候,朱钰正跟领导建言献策,建议拆除南海龙王庙,修建快速道路,那叫一个大义凛然:“不能让封建迷信阻碍了经济发展!”
气得她舅舅龙须直抖,袖子一甩,回了南海。
四海龙宫去凡间是近水楼台,但天庭却不是,因此闹出不少事端。
有些神仙有监察下界的职能,有些神仙办的就是凡间的业务——比如文昌帝君,自然可以浑水摸鱼,探视自家子弟;但有些神仙却没有这样的途径,须得去天镜湖——那是天庭俯察下界的地方。
但天镜湖视野好的地方不多,并且,在十几亿人里找一个特定的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此各仙家为此闹了不少矛盾,甚至有为了天镜湖观景位大打出手的,一时沦为三界笑柄。
母后说:“人间的父母是父母,仙界的父母也是父母,爱护子女的心情不会有出入。”
说这话的时候,母后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捋着她垂下来的头发,比划着绾起她以前常做的发型。
父王则坐在对面,嘴里絮絮叨叨:“不过是二十年而已,至于吗?眼睛一眨就过去了……”
“哦?二十年而已?”母后揭穿他:“往日潇潇十年八年不回东海,你就坐立不安,睡个觉,恨不得把自己打个死结。”
父王便开始争辩,什么“我儿身体不好”、“我儿工作辛苦”、“那些纨绔子弟和我儿怎么能比”之类的话,于是一家三条龙都笑了起来,宫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应真潇还是龙蛋时的回忆,父王母后带着她去巡海,在外面逛了一天,她还不肯回家,滴溜溜地转,于是在月色下,继续陪着她做游戏——就像他们总是做的那样。
他们化作龙形,一青一红两道矫健的身影,在波浪间穿梭,尾巴扬起,将她高高抛起,传给另一条龙,往复如此;而她则在蛋里,发出无声的尖叫,兴奋不已。
那种饱满的、昂扬的幸福化为力量,下一秒,蛋壳开裂,应真潇也随之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