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鬼道行不高，身型虚幻，声音也晃晃荡荡，如同悬丝般断断续续，说徐凯明家压在他坟头上，他报复徐凯明一家合情合理。
徐凯明倒吸一口凉气：“房子底下有尸体？”
“你听他吹，这些鬼嘴里没一句实话。”应真潇无语：“你这楼房三十几层，地基少说打了二十米，商朝老坟都给刨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有尸骨在房子底下！”
男鬼：……
他一哽，指着推拉门外的小花园，嘴硬道：“那我的尸骨就是埋在他家里，天天被他踩来踩去！”
应真潇眯眼：“尸骨，还是尸骨的一小部分？老实交代。”
小区的园林，一般都是用挖出来的土方和建筑垃圾回填的；但施工人员眼睛再瞎，也不可能把整个的人骷髅填回去，多半就是漏了个小碎骨，当石头填回去了。
男鬼嗫嚅片刻，声音小了不少：“……一小部分。”
应真潇：“尸骨大头去哪里了？是不是开发商迁走另外安葬了。”
男鬼不情愿地点点头。
“那开发商迁尸骨的时候，应该请了人和你谈判过吧？你当时同没同意？”应真潇指尖在包上敲了敲，徐凯明家住的小区，是知名开发商开发的，这种公司一般十分规范——指对另一个世界。
远潮集团时不时要花点“管理费用”，给海里的妖怪塞点好处，保佑航运平安；开发商开工前要祭拜土地，工程中如有尸骨出土，就给尸骨主人塞点好处，换取他们同意迁坟，以及事后不再闹事。
这种事在阴司司空见惯，一般适用默认同意原则，不反对证明同意，明确表示反对才代表反对——否则天天让鬼给人托梦说自己同意，也挺离谱的。
显然这个话题戳中了男鬼的痛脚，他磨磨蹭蹭地开始东拉西扯，应真潇把龙蛋放在手上把玩，语带威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扯谎骗人，罪加一等。”
男鬼：……
他缩了缩脖子，又梗着脖子：“我是同意了，那又怎么样？同意了不能反悔？给的那点香火打发谁呢？花这么点钱，我也就只能同意几年！”
“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应真潇冷笑：“阴司的规矩我想你比我懂，一件事同意了就是同意了，没有一而再再而三找茬的道理。”
“更何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同意了几年，是刚收完香火，立刻就想反悔，只是徐凯明有贵人庇佑，你找不到机会罢了。”
男鬼惨白的脸上表情变个不停，想跳脚，又忌惮应真潇：“反正……反正，他得给我香火，得把我供起来，否则我还闹鬼，闹得他一家不得安生！”
“你想得美你。”应真潇说：“不但徐凯明不会给你钱，你还要赔偿徐家人的损失，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样都不能少。”
男鬼扯着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你去阴司告我。”
他起先害怕应真潇要把他打杀了，后来看应真潇张嘴阴司闭嘴阴司，想来也是按规矩行事的迂腐方士，不会直接把他打杀，胆子立马就大起来了。
还找鬼要钱？哼，真是闻所未闻！
他就做了这么点坏事——虽然是能力所限；就算阴司把他抓走，也不过是坐几年牢，出狱了又是一条好鬼。
“要钱没有没关系，”应真潇邪魅一笑：“这不是要命还有一条吗。”
她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道具——灌了半瓶水，上面贴着她花押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催发小崽的灵力：“敕！”
男鬼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进了瓶子里，应真潇拧上盖子，晃了晃瓶子——水是魂魄的归宿，自然也可以作为魂魄的容器。
君无戏言，她既然敢张嘴，就有本事把话落实了。
徐凯明夫妇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这、这就解决了吗？”
“唔，如果你指的是还会不会闹鬼，那确实不会了。”应真潇说：“但是赔偿不会这么快就到位。”
徐凯明：……
他小声道：“真有赔偿啊，我以为你开玩笑呢，鬼也讲法律吗？”
“当然。”应真潇说。
“那，那鬼怎么赔偿给我们？”徐夫人说：“冥币吗？”
应真潇哈哈一笑：“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行。”
她给两人科普了一番，在人间，如果被告账户上没钱，法院也无可奈何；但阴间不同，阴司对鬼有绝对的约束能力，只要判罚下来，赔偿形式多种多样——总的来说，主要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债权转移，名下没财产没关系，阴司可以提前代付，然后名正言顺地剥夺掉鬼身自由，抓去给阴司干活，直到偿清债务。
阴司可没有劳动法，还有监工，一旦沦为阴司的劳工，鬼需要一天干二十四个小时，而且没有摸鱼的空间，所以阴司搞债务保理甚至有利差，大家干起活来也很有动力
——地府也有地府的打螺丝和踩缝纫机，不管是什么样的鬼，只有不争气的剥削阶级，没有攥不出尿的□□。
对于苦主而言，这种形式一般体现在，会发一笔和损失相当的横财；当然，如果徐凯明非要折算成冥币，提前划到他账上，等死了花，也行。
另一种是劳务冲抵，典型的就是民间所谓肚仙、童哥，这类人肚子里寄宿着鬼魂，因此可以借助鬼魂之力，行怪力乱神之事。
而鬼魂的来源，就是生前或死后欠了他们的钱，未偿清的；偿清后，才可以恢复自由身。
当然，也有一些其他五花八门的赔偿，比如害死了别人的独生子，被判投胎给别人当儿子的。
志怪故事大家都爱听，她讲得绘声绘色，徐凯明夫妇听得入神，半晌才一拍脑袋：“哎呀，光顾着听故事了，走走走应老师，您辛苦了，我们做东，请您吃个饭。”
徐夫人订了一家离公司不远的私房菜馆，味道怎么样，应真潇无福享受了；但看菜单价格，徐家人诚意满满。
等上菜的间隙，应真潇联系了一下崇真观的人，然后把瓶子递给徐夫人：“我下午还要上班，辛苦嫂子把东西送到崇真观去，我已经联系好了。”
为了这点小事找青阳得不偿失，左右鬼已经抓到了，干脆交给专业人士，去和阴司交涉。
徐夫人有点不敢伸手：“这、这会跑出来吗？”
应真潇：“不会，这是个简化版的阴司监狱。”
应真湖水府的大牢也是这个原理，以水为容器，靠应真湖龙女的神力禁锢受刑的妖鬼，只不过监狱不止有真名花押，还有鳞蜕接引神力，固若金汤，插翅难飞。
听她这么说，徐夫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瓶子，确认拧紧了之后，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准备等走的时候再拿上——直接放包里还是有点害怕。
徐凯明：“崇真观不是景区吗？”
江城地标十件套之一，旅游必逛景点，他陪好多亲戚朋友去过。
“是景区啊。”应真潇说：“景区又不代表没本事，你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去找他们。”
许道长抓这种小鬼应该不用做开坛准备，但是档期可能排不开。
徐凯明叹了口气：“最好不要再遇到这种事了。”
不提误了多少事，吓都快被吓死了。
应真潇哈哈大笑。
正巧，徐凯明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有些犹豫地看向应真潇：“应助，我让家里人把诺诺带来，你给看看，行吗？”
徐夫人也期待地看着她。
“行啊，反正还早。”应真潇很好说话。
徐凯明两口子连声感谢，半个小时后，徐凯明的父母带着诺诺抵达餐厅，对她连连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应真潇摆摆手，朝小姑娘笑着道：“来诺诺，阿姨看看。”
诺诺受到了惊吓，还没缓过来，表情怯弱，怀里抱着一个玩偶，回头看了看她爸爸妈妈，得到鼓励后，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应真潇把她抱起来，一手扶着她，一手托住她的小腿，净化掉煞气凝成的漆黑手印，往上灌输温和的乙木精气：“诺诺，还疼吗？”
小姑娘瞪大眼睛：“不疼了！”
徐凯明：“诺诺，阿姨帮助了你，你要说什么？”
诺诺脆生生道：“谢谢阿姨。”
比起刚进来时，她整个人状态都好了不少，应真潇仔细看了一下她的命格，心里直叹气，真不怪这一家子被鬼缠上。
徐凯明两口子，一看面相，都是文雅随和的人，也都是命格偏弱却沾青气；结果生个孩子，命格和复制粘贴一样。
性格谦和温良，这不能说是错；但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没天理的，尤其是妖鬼邪祟，最会看人下菜碟，主打一个拿枪指着好人。
想不被缠上，要么命格足够贵重——例如陆雁锦，没有妖魔鬼怪敢欺负，遇事还有贵人相助；要么命格足够歹毒——例如陆雁书，谁找他麻烦他把谁克死；最不济，也得是个有脾气的人。
偏巧这一家子哪个都不沾，人善被鬼欺。
还得是她这么急公好义的龙来主持公道啊。
她抱着诺诺，在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对徐凯明说：“孩子学习很好吧？”
“对对，”说起女儿，徐凯明满面红光：“她八个多月就会叫爸爸妈妈了，现在才四岁，老师说识字量快赶上高年级小学生了，会背古诗、说英语、做二十以内的加减法……”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应真潇给他批命的话，顿住了，神色有些凝重：“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