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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广梁水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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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阳十七年。

纷杂的叫卖声混着过路牲畜留下的腥臭,位于三国边境的雍州一如既往得热闹,一队车马松松散散地朝出城的岗哨走去。

又到四月了。

陈京观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昨天一夜没睡,马队离西芥越近,他整个人就越恍惚,如今快到城门口了,他望着路边刚抽条的柳枝出神,侧过身子回头看时,瞧见平芜在和送货的伙计在说笑。

“等会儿过关机灵点。”

眼前的小毛头闻声朝他这边看,“明白,哥都同我交代了。”

陈京观没应声,不知为何,他这趟来西芥总觉得不太对劲。

两人的八卦还没聊完,迎头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脑勺。平芜吃痛地揉了揉前额,刚想骂回去,却瞧见整个出城的队伍都停在了离城门百米处的地方。

他侧着身子探出一个脑袋张望,可眼前都是同他一样好奇的人,人群此起彼伏,他能看到的只有趾高气昂的西芥守城兵。

“前头怎么了?”

平芜趴上前面那个伙计的肩头,那人比他高出许多,感受到耳侧的呼吸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离远点,你早上吃蒜了。”

平芜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想要就此罢休的意思,他用手掩住自己的嘴,矫揉造作地问:“宋哥哥,好哥哥,就告诉人家嘛?”

前头人心里一阵恶寒,努力抑住想要挥拳的冲动。

“好像是遏佐的兵闹事。”

话音刚落,队伍最前头的骚动更甚,嬉笑声的威力排山倒海。

这下平芜身前的人也装不住矜持了,凭着自己的身量带着平芜一直往人群前面挤。

他们跑到陈京观身边时,正巧见一个西芥兵扯着一个人的耳朵,那人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浑身都是土,四周许是他的伙计,也都随他跪着。

“师兄,怎么了这是?”

陈京观所在的位置视野正好,可因为他身量大,又常年在马队跑生意,看上去不太好惹,所以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多不敢贴得太近。

平芜压低了声音问,陈京观稍往后退了一步让他站到自己面前。

“主子不安分,手底下的人自然狗仗人势。”

陈京观说罢收敛了神色,又把视线投到眼前作威作福的西芥兵身上。

八年前南魏和西芥的那一仗以南魏服软宣告结束,西芥给出的停战条件之一就是南魏打开国门与西芥往来。

不仅如此,所有南魏的商品进西芥,要多交十分之一的税,而西芥送到南魏的货,则加五个点的溢价。

从那时候开始,西芥的人看待南魏的人就如同看待他们手里的货,不值钱。

“大人您就饶我这次,等我拿了钱回来一定给您补上。”

跪在地上的人终于出声了,可他气若游丝地哀求传不进西芥兵的耳朵。

西芥兵笑着躬下腰,用右手一下一下的拍着那人的脸,“这苦差事我可不想干第二次。等你下次来,小爷我早就住进统帅帐了。”

西芥兵的话引得四周的小弟连连恭维,地上的人弯着腰又给他磕了几个头。

“今年天气怪得很,这次货要是卖不出去,我就没有明年了。”

“关我毛事。”

跪着的人被其他小兵架了起来,留给他的只剩下西芥兵一声轻蔑的笑和他摆手的背影,他身后的伙计想要上前去拦,可伸出去的手在看到西芥兵的眼神后又都缩了回来。

“货留下,还是命留下,你选吧。”

那人被架起来的时候面朝陈京观,陈京观看到他听到这话时嘴角竟渗出一丝笑意,整个人就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一样被拎着往城外走。

此时看热闹的人也都偃了生气,心里都明白这人的下场,在这城门口拿不到出关令牌的,出了城门就会被乱箭射死。

“慢着,他欠你们多少钱?”

人群中突然有人说话,陈京观信步朝前走,走近后用刀柄抵在了那小商贩的胸口。小贩像是在奈何桥被人唤了回来,半梦半醒地盯着陈京观的脸。

陈京观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可能是触景生情,也可能是被这四月的天染上了一丝同情心,平芜想要拦他,却被他摆手推开了。

这些小兵惊愕地看着陈京观,他们当差这么久还没有人敢拦了他们的路,此时被陈京观拦住,只能面面相觑。

“回去问那个能管事的,我替他把钱补上行不行?”

平芜侧过头看了一眼陈京观,陈京观说话的时候手里的刀柄慢慢挪到了最靠近他的小兵的咽喉处,冰凉的精铁在触碰到身体的那一瞬,那小兵好像感觉自己看到了阎王。

“你们不会汉话?”陈京观见眼前的人没动作,“还是说要我省掉先礼后兵这套?”

小兵如梦初醒般倒吸了一口凉气,上下窜动的喉结都聪明地避开了眼前人释放的低气压,他忙跑回去报告长官。

“哪个?”

正倚靠在墙边盘算今日收成的西芥兵顺着小兵的手指望过来,陈京观挥着手里的刀朝他打了个招呼。

“哟,南魏还有这等有血性的?”

西芥兵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目光一瞬聚焦,但西芥兵毫不胆怯,反而是这些目光的主人,敢怒不敢言。

“你,”西芥兵站定在陈京观面前,满脸嘲讽,“钱很多吗?”

“不多,但买他一条命应该够了。”陈京观正色答道。

西芥兵轻笑着挑眉,“你觉得他值多少钱?”

那个小商贩低着头站在陈京观面前,陈京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觉得他也在等自己的回答。

一条命,值多少钱?

“他欠你多少我都补上。”

“这就完了?”西芥兵不禁嗤笑,“一开始把路费交了,我当然不会为难你们,可现在不是买路,是买命。”

“那你开。”

事到如今陈京观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过,仔细看时,还能看到他眼底惯常的笑意。

“你这么爱多管闲事啊。”

不知是不是眼前的人和他印象中的南魏人都不一样,西芥兵突然起了兴趣,说着还往陈京观的方向又走了几步。

“别靠过来。”

陈京观脸上的厌恶和嫌弃毫不收敛,那西芥兵不怒反笑,他又用眼神打量一番眼前的人,立刻拔刀抵在了陈京观脖子上。

“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陈京观没有动,脖子触到刀尖的地方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暖流。

“怎么?说人话听不懂?”

下一秒,陈京观脖子上的刀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可他先人一步,一个反手就将全力打在了西芥兵的腹部。

“还打吗?”

陈京观用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随即将手扶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西芥兵本来还想再战,突如其来的力度却掐住了他的脖颈。

“你觉得人命值多少钱?”

陈京观逼着眼前的人与自己对视,他俯身的时候用膝盖压住了地上的刀身,此时西芥兵一手撑地一手握刀,拼命挣扎却纹丝不动,他听到陈京观耳语道:“在你们西芥人眼里,我们南魏的人命到底算什么?是你们的战利品,还是你们的玩物?”

陈京观轻笑一声,肺部的浊气均匀地撒在眼前的脸上,“我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倒是练出来一身力气。你能把刀拿起来,我就放开你。”

西芥兵不信邪,但是压在那刀身上的重量就像是天上慢慢积起来的乌云,他的手指因为与沙砾的摩擦而变得火辣,指尖甚至沁出血来。

“你犯不着得罪我,你马队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得罪我你捞不到好处。”

西芥兵依旧嘴硬地反驳着,可陈京观却从心底觉得他的话好笑,“你们西芥人只有被打怕的,没有能养得熟的。天生就咬人的狼,只有杀了才能一劳永逸。”

说着,陈京观手上加重力度,西芥兵的五官立刻扭曲起来,“你是谁?”

“雍州陈京观,”陈京观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姓名,“你若是想寻仇,我会先你一步将你私收过路费的事情告诉恪多。毕竟你西芥的王还是他,遏佐不会为了你和他起冲突的。”

眼见陈京观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那西芥兵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小声嗫嚅道:“你松开我,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放你们走。”

陈京观脸上笑意渐浓,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松懈,他抿了抿嘴玩味地看着被自己像拎猫一样提溜起来的人。

“我们这认输可不是这个口气,要入乡随俗。”

西芥兵暗骂了一句,“今天所有人的钱我都不收,行了吧。”

“这就完了?现在是你在买命。”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陈京观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西芥兵出关的时候长官嘱咐过最近不要惹事,他如今算是明白了。

可他南魏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

作为常年游散在三国边界的遏佐巡防营一员,他早就把南北两国的脾性摸透了,北边那个仗着陆家的昌安营目中无人,南边这个却是个窝囊的。

南魏八年前把能打仗的人都送上了断头台,短短八年,不可能死灰复燃。

“爷饶命,我从此规规矩矩做事,见着您南魏的人绕道走。”

西芥兵嘴上这么说,陈京观看得出他眼底的不服,不过他没有要借机生事的兴趣,他手劲儿一松,那西芥兵就由身边的小弟搀了起来。

“想要进统战营,你这副样子可不行。”

说罢,陈京观挥着手示意跟着小商贩一起来的人把人领走。那小贩早就蒙在原地,见着陈京观要走,才立刻跑上去道谢。

“爷是哪家的?我改日登门拜访。”

陈京观没说话,他身边的平芜识趣地支走了背后跟着的一溜人。

陈京观出关时看了那西芥兵一眼,转瞬又恢复如常。

八年前,那时候的陈京观还叫陈景豫,父亲是时任南魏丞相的陈频。陈频提起西芥,说那是这天下最会打仗也最能打仗的人,彼时的南魏断不能和西芥起冲突。

后来,陈频丧命于西芥刀下,生生世世留在了雍州城外。

那是八年前的四月,从此以后每逢四月,陈京观一定会接来往西芥的单子,就为了远远看陈频一眼。

“人是招呼走了,可硬是给我留了个商铺的地址,说是以后用得着的时候让我们吱声。”

平芜从后头追上来,陈京观接过他手里的字条,沉默了一会把它塞进了袖口。

“这群狗东西就会仗势欺人,要是放在北梁的城门口他们肯定不敢。”

平芜那两条腿跟不上师兄的步子,索性一屁股跳到了粮车上让马拉着,等他坐定,又好奇地开口道:“师兄,你今天不一样了。”

陈京观没作声,回头清点了一下队伍里的人数,然后笑着答:“怎么不一样了?”

“师父说了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还常拿你作表率,你不是惹事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是啊,今天是怎么了。”陈京观笑着摇头。

陈京观是谨慎的,可他同陈频一样,骨子里就心软。

许是他想着如果八年前陈频被俘的时候,也能有人出手相助,他们陈家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一个受人爱戴的忠臣,怎么临了就成了通敌叛国的奸佞?陈京观想不通,纵使过了这八年的日日夜夜,他还是想不通。

“师兄,明年我就十五了,是不是也能自己带队了?”

平芜见陈京观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换了话题,陈京观回过神答道:“嗯,不过你得先收收性子,你上次拿银钱斗蛐蛐的事情师父可没忘,他可是很挂念你。”

平芜听出了陈京观的言外之意,立刻羞红了脸,“那还不是隔壁那几个小的拉我去的,我也就去过那一回。”

陈京观没说话,抬手轻拍了平芜的脑袋,马车上的少年晃悠着腿,靠在粮袋子上望天。

“其实想想,要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陈京观“嗯”了一声,朝四周望了望。

“师兄,那是什么?”

平芜顺着陈京观的目光处望,远处似是一块城墩子,可又不如往常所见。

平芜的话刚问完,陈京观就紧了紧手里的鞭子,他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他的细小动作被平芜捕捉到了,见陈京观刻意回避,平芜便越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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