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夜神月的第一眼，早河优夏忍不住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
果然是这种看上去就キラキラ发着光的，把“优等生”和“模范星”写在脸上的人啊。
当然，她对夜神月倒没有什么负面评价，更不会因为哥哥的自首危机迁怒。毕竟，成为早河有树的精神支柱，并长久为他提供支持的，也是夜神月。
她并未主动开口，等待着早河有树向夜神月介绍自己。
早河有树轻轻攥了攥手指又松开，这次他没有再感受到那种惶恐了：“月，这是我妹妹优夏。”
他笑了一下，带了点一如既往的腼腆：“来东京看我。”
“夜神君你好，我是早河优夏。”早河优夏干脆利落地接上话。
夜神月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他的目光隐晦而短暂地在早河有树身上滞留过，随后才看向早河优夏：“……初次见面，早河桑。你大概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但果然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吧——夜神月，请多多关照。”
夜神月把兄妹俩人让进客厅，随后切了水果来招待。家里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优夏不打算久留，因为实在没太多可联络的。她今天要来夜神家，也只是想同夜神月说几句话而已。
而原本她是抱着打持久战来解决危机的心理的，还带了几件换洗衣服。
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夜神月把电视打开，随便选了个频道。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节目，仅仅是让房间里有些声音。他和早河优夏闲聊着学校里的那点事，偶尔穿插些惊叹，仿佛相谈甚欢，可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让这场见面不那么尴尬，而他们恰好都是有着“将一场不痛不痒的谈话进行下去”的能力的人。
诚然，早河优夏不讨厌夜神月，甚至谈得上有几分好感。但仅此而已。她没有过多地同他交流的欲望，夜神月对她同样如此。
“哥，”早河优夏忽地对早河有树说，“我才想起来，我这次来还想找你借几本书呢，能帮我找一下吗？”
早河有树没有多想，他点点头：“嗯，什么书？我去看看我有没有。”
早河优夏报出了几个有名的日本作家的名字及作品，都是课本上多少会涉及的。早河有树便和夜神月打了招呼，上楼找书去了，去前告诉早河优夏：“有的可能还放在公寓那边，不着急的话，明天我寄到你们学校，或者等下你和我一起回去一趟。”
“等下我和你一起回去。”优夏说。
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维持着整场谈话的其中一方便“罢工”了，早河优夏将双手落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无言地注视着夜神月。
气氛从无聊的闲适冷凝下来。
女孩儿突如其来的严肃令夜神月隐约意识到了她的意图，这个年纪轻轻却格外聪明的姑娘，似乎正要说些与那没营养的闲聊背道而驰的事情。
确认早河有树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早河优夏终于切入了自己来到夜神宅的真正目的：“夜神君。”
她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很担心哥哥。他总在苛责自己，而对另一些人报以过分的宽容。”
“我远在山梨，不可能随时随地出现在他身边。而‘血缘’为我们带来不同于外人的亲密关系的同时，也让哥哥永远不会对我说出某些话语，因为我是他的妹妹。伤口密不透风地掩藏起来，是不会痊愈的，只会腐烂化脓。”
“然而，你不一样。”
早河优夏把她鹰隼般的目光移开了。
夜神月目不斜视地盯着色彩变幻的电视屏幕。
“哥哥他，很依赖你，”她说，“请不要客气啦，夜神君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在哥哥讲给我听的那些属于你们的故事里，夜神君总是闪闪发光的那个。一直以来，真的很感谢你对哥哥的照顾。”
夜神月此时却不知道该接些什么，也越发不清楚早河优夏想说些什么了。可他不打算用那几句社交辞令敷衍过去，沉默反而令早河优夏明白，他在听。
“我不是来表现‘被抢走宝贝的小孩子’的醋意的，也没有给你讲我和哥哥在那间公寓的往事的打算。当然，也不会自说自话什么，‘哥哥就拜托你了’之类的。”
“我来，是因为听过你们的故事后，我觉得，有件事夜神君必须清楚。或者说，有个问题我必须向夜神君提出来。”
夜神月开了口：“……什么呢？”
“夜神君知道吧，我们家的事情。”早河优夏明知故问。
“嗯……我很遗憾，早河桑。”
“我并不觉得遗憾。”早河优夏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肃穆，如同一尊石雕。
夜神月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
“相反，在得知这个结局的时候，我大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想呢？”
没有人看向对方，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中间空缺着早河有树的位置。如果不是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想必判断不出两人在交谈。
“我们的父母，以及大冈岩，我不再赘述他们的行径。来假设吧，假设他们都没有死，而是面临着法律的审判。”
“那么，结局会如何呢？”
“家庭内部的问题，法律向来难以清断，警方不是没有接入过，而事实就是问题延续了下来；大冈岩，他背后的极道势力能做些什么，我想作为警察局长的孩子，夜神君比我清楚。”
“拘留、罚款、口头教育，被放在新闻上大肆批判。最好的结果，是剥夺养育权，哥哥和我由社会抚养。”
早河有树问夜神月：“好了，接下来就是我想问夜神君的问题了——这样便足够了吗？”
痛苦的记忆永远不可能遗忘，背上的伤疤永远不可能消失，支离破碎的十几年人生永远不可能回溯。
他们面临着数不清的岔路口，一旦走错一步，都不会有今天的景象。说不定某一条世界线中，夜神月还能在屏幕上看见两个少年犯呢，顶着兄妹二人的脸。
那么，仅仅如此，便足够了吗？
“夜神君或许会觉得我极端——我希望他们去死，”早河优夏说，“不过嘛，日本的量刑标准，你我心知肚明。几年前那个恶性杀人案，凶手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
“夜神君，这样便足够了吗？”
夜神月闭上眼。
没有人再说话了。
思考吧，满怀痛苦地思考。
“夜神君或许现在会觉得我的问题莫名其妙，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早河优夏低下头，轻轻地笑，“但，如果以后，夜神君理解了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到那天，请把答案告诉我的哥哥吧。”
好啦，哥哥。
临走前，让我帮帮忙吧。
“早河家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泥潭。”
“可哥哥是干净的。”
“所以我希望，如果夜神君真的打算走进这个泥潭，还请务必做好准备。这样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