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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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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羽甚少随便挥霍自己的脆弱,但那次在幻境中,她并未压抑,这次也并没有。

或许往后余生,该给这句话加个前提:不在萧约叶面前。

她就这么静静地靠着萧约叶,泪落潸然,萧约叶明白,在一些记忆犹深的往事面前,需要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劝解评价,而是痛时可触的陪伴。

是以她只轻柔地搂着她,将穆安羽滑落的发丝揽回她肩后,一边给她编了几根长长的细辫子,一边叙语一般说给她听:“阿羽,我当年陪着林姐姐在云宣时,也有过一件永生难忘的事。”

穆安羽闷声道:“什么?”

“你见过,”萧约叶道,“林姐姐喜欢辛复,辛复却喜欢林雪回,所以林姐姐用游夜将他囚禁,这事她只告诉了我,要我为她保密。你猜,后来的许多年,我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我不答应她,他二人是不是就能在青陵界的人找来时幸免于难?我甚至怨过林雪回,如果她早些告诉辛复,她并不爱他,林姐姐和辛复,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件事?”

穆安羽微弱:“但……”

“但是并不会,对吗?”萧约叶的手滑过她浓密的发丝,最后将那檀色穿于其中,“初时我也冲动过,可后来我想,归根结底,林雪回同样被林家和辛家的联姻伤害,也是被禁锢在笼中的囚鸟,她当然有不爱一个人的权利,也从来可以选择保持沉默,去追逐自由,辛复喜欢她不是她的错,我不能因为我的偏袒,而对一个无辜的人不讲道理。万事圆满是所有人的执念,然而上天总是诅咒众生皆苦,一件事之所以达到最后的结局,有千万种细微的因素,我们纠结的,却只有最后一瞬。这不公平。”

她说得有理,穆安羽睫毛微垂,抬起湿漉漉的脸,萧约叶不动声色在她的发带上印上一朵梨花,完成最后一步,继而帮她理好头发,往后一倒,顺势坐到了桌上。

她微微低头看穆安羽,见她渐从往事抽离,只是脸颊和眼眶还沾染着泪意,便轻声道:“我能吻你吗?”

穆安羽:“……”

这个问题直白了点,她还没从情绪中解脱,未免有点茫然,眉眼清冷又迷茫,像漫涣着山雾的霭色溪涧。

萧约叶俯身捧住她的脸,将唇贴到她柔软的眼皮上,从眉心至侧脸,将她残存的泪尽数吻掉,这一份温度,似在隆冬中见春醒枝。

蛰伏于三冬的芽靠自己开不出花,可萧约叶不用执烛,她只要走近,就能照明穆安羽的半宿。

穆安羽心中轻声说:约莫我会离不开你了。

可或许,春天就是适合做些温暖又美好的事,将所有不敢做去做,靠着这些源泉,将有力量度过一生中所有的冬。

“阿羽,还有件事,我不能瞒你,”萧约叶口稳轻缓,“方才,赵兰尘为醒时梅花图来过,陆为英那一船的废器,如今有一样在棠合水市。”

穆安羽倏然站起:“当真?”

萧约叶简略将赵兰尘此行诉说了一遍,提到封阳弓上的咒印,穆安羽凝眉:“既然不能说谎,那赵兰尘的意思不就是,她其实和那个咒印是有关的?”

眼见她将才的脆弱霎时花开花谢般凋了个干净,瓷器冰冷的锋利气质再度漫了上来,如同墨描雪砌,萧约叶眉眼弯了弯:“羽渊的事暂且往后放放,先陪我一起去棠合水市,好不好?”

穆安羽点点头。

萧约叶另还答应凌启竹,再有与游夜相关的事,定要叫上她,然而待她去到洛千远房中时却发现,唯有澄将明一个,澄将明解释说:“多年不见,老友相聚,凌师姐和意寄前辈一起去云梨寺了。”

萧约叶觑了一眼窗外,日头将要落下,夜晚是水市是最热闹的时间。

她摇头叹道:“这可不怪我了。”

“你要去棠合水市?”洛千远靠在床头,旁观半晌,到底还是冷冷淡淡地提醒说,“去那里的人不是做生意就是采买,你和穆安羽身无分文,又以找东西为目的,此番前行,还是寻个原本就在水市的身份为好。”

有光不度的经验在前,萧约叶自己也这么想,只是愁一件事:“身份倒好寻,但水市人多,如何才能让别人配合我演戏?”

闻言,澄将明眼前一亮,跳到地上:“我有办法!”

这姑娘像被突如其来的好玩事逗笑,一挥手拿出苍溪笔:“萧师姐,这下你也该知道,夜修最大的好处是什么了。”

“什么?”

澄将明刷刷刷写了几行字:“那当然是人脉广!出三清阁后,若不痴迷玄法道数,夜修大多另谋生路,可巧,我认识的一个人,如今就在棠合做水陆生意。”

说起这苍溪笔,和澄将明还颇有一段缘分,是她有一年赢赶秋会后,选择试炼的三清阁法器。

然而出人意料,她和这法器竟无比契合,一举一行仿佛皆有所灵,苍溪笔只有在她手上,才发挥得出最大效用,曲尽星长老称奇非常,便在验心石验证后将这样法器正式赠予了她。

少女又刻苦,顶级夜修的声名,便是她后来左苍溪、右惊霜,多年奋斗来的。

苍溪笔果然懂澄将明,她写完字轻轻敲一敲桌面,字条便如灵符相托,寻着三清隔夜修之人特殊的气息,消失在桌子上,不到一盏茶功夫,一张纸又出现在澄江明面前。

澄将明拈起看了眼:“成了,萧师姐,今晚是棠合水市的幽迎节,我朋友说你可以上她的那条船。”

萧约叶和洛千远多少有点目瞪口呆:关键时刻,果然还是人脉无敌!

只不过找来的这个人吧……

不是卖东西的,也不是远道而来买东西的。

她是个艺船老板。

幽迎节是棠合水市重大的节日,因冬日寒冷,愿意到水上来买东西的人不多,春天到来,说明一年中的生意即将变好,“春天”在棠合的方言音似“幽缇”,故而得名,历年传统,幽迎节会请艺人奏乐或以舞庆贺。

按时登上这条船,便见这位老板靠着船的水杆,头发用一根镶满珠玉的簪子挽着,未及开口,口脂的香便传来,笑语嫣然:“是将明的朋友?不要客气!这个忙是我应帮的。”

她看到穆安羽,眼睛顿时被点亮,乐不可支:“这就是穆姑娘?好!扮做我船上的乐人实在太合适了!”

穆安羽:……?

她尚未打招呼就被老板唰一下拉进船舱,表情差点裂开,这位老板显然和凌启竹是同一挂性子,热情洋溢,不等满脸懵的穆安羽说话,就翻箱倒柜,叮叮当当地丢给她一大堆珠钗环黛,还有一身亮闪闪的华丽衣裙,以及一只精丽的……

穆安羽抱着琵琶,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觉得这琵琶怎么抱怎么不对劲,想换一只手,又恐亵渎了这精巧的乐器,只好木然戳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个桩子,余光不经意瞥到安然无恙的萧约叶,看着老板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再看看进退两难的她,嘴角拼命想上扬,又艰难压了下去。

“……”穆安羽无言一会儿,“要不你还是笑呢?”

萧约叶转面,笑了个够。

穆安羽多少不服,都是一并来的,凭什么她领了扮做乐人的重任,萧约叶就能逃过一劫——然而没等她不服完,忙活半天的老板就走过去,十分爽朗地一拍萧约叶肩膀,中气十足:“约叶!好久不见!”

萧约叶一口气被她拍回喉咙,没呛上来,差点噎个半死:“……舒窈……你当年外出经商,真是个好选择。”

穆安羽大悟——同出三清阁,几乎人人都认识萧约叶,这位老板当然也不外是!

崔舒窈挑眉道:“那怎么?说明我是个聪明人,不但能做夜修,还能做其他事,我且问你,你可知这船上的其他艺人是什么人?”

萧约叶道:“手下?朋友?”

“非也,非也,”崔舒窈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我的这些员工,有三清阁毕业的夜修,还有其他宗门或道派的药修、丹修、毒修……”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宽而广之地一展袖,慷慨激昂,“因为我是过来人,知道不钻研道法、转行是很难的,所以!就想到了这个方法!是不是很伟大?”

萧约叶很配合地捧场:“好棒,你好伟大!”

崔舒窈不满:“你这是在夸我吗?就算是三清阁,也不是人人结业后都想继续干自己学的事儿的!你以为人人都和你还有洛千远还有澄将明还有凌启竹一样吗!我不过是想给和我一样的人,一个温暖的家!”

“我就是在夸你啊,”萧约叶无辜道,“你激动什么?”

崔舒窈:……

玩笑开够了,她认真看了萧约叶一眼,含笑说:“约叶,你一点都没变。”

“这话我原想先说的,”萧约叶笑道,“舒窈,我竟不知,如今在棠合做生意的人是你。”

崔舒窈算是萧约叶半个故交,两人当年在三清阁,因萧约叶老是练习傀儡幻阵,被偶然看到的崔舒窈惊叹“学什么不好非学夜修的课业”,就此相识。

崔舒窈性子爽朗,大大咧咧,家中世代经商,爹娘嫌她太闹腾,把她送到三清阁修道,她气不过,赌气选了夜修,却又和夜修要学的内容相看两厌相爱相杀,因此对自虐的萧约叶很不理解。

但若没有萧约叶,她当年那些小考测验妥妥得挂,萧约叶是剑修,虽不曾在考场上助她,但见她头疼于夜修课程,好笑之余自学相关内容,多次助她临时抱佛脚,若非当年,崔家急把生意重心从翎阳挪到棠合,崔舒窈断不会和萧约叶那么早失去联系。

崔家非仙门世家,乃是东玄界普通人,崔舒窈忙于家族事业,一别一百年,眼下会面,实属意外。

崔舒窈开始说正事:“一会儿我戌时入水市,届时所有做生意的商船都会到我船前,还会有人进入船内采买我家的东西,记得盯紧一点。”

顿了顿,她警告道:“只一件!你们若要打架,万不可破坏我的船。”

待她施施然离去,穆安羽实在不会抱那只琵琶,弯腰小心翼翼将它放在地上,睨了萧约叶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认识的人真多啊——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萧约叶眨巴眨巴眼,夕阳涂抹江粼,韫色之上,她如明曦照人,带些顽黠的不驯顺:“因为我不想自己扮成乐人啊。”

穆安羽和她对视半晌,勾勾嘴角:“你是在算计我?”

“阿羽,”萧约叶目光挪到方才崔舒窈乱七八糟丢给她的一堆珠簪玉钗上,答非所问地笑道,“你会梳妆吗?”

不大会。

穆安羽素日不喜打扮,向来都是一根素簪子了事,撑破天穿个显眼点的颜色,如今发上缠着萧约叶送给她的发带已是极致,这一堆复杂的饰品算是踩到了盲点,瘫着脸不说话。

萧约叶朝铜镜那边抬抬下巴:“我会,去坐下。”

昔日在林家,什么都得学,什么都得会,穆安羽看着镜子中身后人的面容,淡淡道:“做饭,盘妆,踏阵,你还会什么?”

萧约叶拈起穆安羽发上自己的那根发带,并没有摘下,一根珠钗划下,将那檀带上的梨花印隐入青丝间,道:“你还希望我会什么?得暇我去钻研。”

“哦——”穆安羽拉长声调,“这些事你那么熟练,你又识得那么多人,所以,你是不是也一样,会在年初时为她们做粥?”

萧约叶顿了一下。

穆安羽继续道:“必要情况下,会这样帮她们带簪绕发?比如那位崔老板……”

“阿羽,”萧约叶将头搁到她肩膀上,轻声笑道,“你生我气了吗?”

穆安羽僵了一下。

然而萧约叶话是这么问,穆安羽却看到,镜中在她脸侧的人挂着莫测而微妙的笑意,是以,穆安羽读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莫非吃醋了吗?

“……”

萧约叶实在太了解她了,这当儿还知道她抵不过真性情直戳灵魂的发问,选了个婉然的说法。

她可真是个坏人,穆安羽面无表情地想,如她当年以为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温柔始终都是在的,可骨子里的不循规、不蹈矩,以及那份行事的莫测,到底掩不住锋芒。

热烈,明媚,初夏叶隙,春日灿烂,凌厉而柔和,存光不灼伤……

当真像她遥夜里追寻许久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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