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十一月，气候逐渐往冬靠近，一场冷空气掠过北方，冷风四起。

城市的上空一片灰茫，时有冬雀扑腾着羽翅飞过楼房。

不难看出有一场暴雪即将入境。

蔺行淮最后把蝉蛹交给了门卫，他叩了几下窗，终于把人弄醒。

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摸进我家偷东西的，估摸着还没满十八。”

也就是说，像他这种情节不大严重的，送到警局也顶多口头教育一次，还不如让门卫认认脸，注意一下。

门卫皱着眉仔细看了两下他的脸，猛地弹起来——

“你小子不是上次打手电筒的那个么？！”

他指着这张脸，叫道。

蔺行淮怔了一秒钟，他拧起一边的眉毛，“什么？”

门卫咂摸了下唇鼻。

他咂咂嘴，说道：“上次叫他给跑了，没想到你居然给我抓到了。”

蝉蛹捂着脸躲，明摆着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长相。

“打手电筒……我楼下那个？”

蔺行淮想起这一回事，问。

门卫打开保安亭的控制门，他的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了。

“对，就是这小子。”

门卫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摆摆手，跟蔺行淮讲：“你先走吧，把他交给我就成。”

门卫提溜着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从蔺行淮的手上拎走。

又用电棍敲了敲他的膝盖，让他走到一边蹲下，“哎，对，把头抱住。”

“噢…手被捆了抱不住啊，那你就这样蹲着吧，也行。”

“别抖，给我收住了昂。”

蝉蛹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被瞪回去了。

蔺行淮不禁去想，这种心态是怎么当上小偷的？

还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来偷。

门卫一手摸出对讲机，偏了头和后边的人咕哝一句：“人抓住了。”

“我想问您件事，”蔺行淮说，“盗窃是在他逃了之后有的么？”

门卫松了摁住设备按钮的手，他扭头往蔺行淮那儿看，动作显然顿住了几秒钟，似乎是在诧异他还没走。

“那倒不是。”

蔺行淮了然，他说：“没事了，那他交给你们了。”

盗窃事件不是在那个家伙被抓住，又叫他钻空子逃了后才发生的。

但他又确实是打手电筒的那个……

他不认识「周屹川」？

哄鬼呢。

他的眉毛轻轻蹙起，一半是因为心中积郁太久的烦闷。

一半是被「周屹川」给愁的。

他想，那个人连死了都不消停。

蔺行淮抬起步子从偏门走。

他的肩膀上落下一粒素白的雪，又飞快地融了。

果然，要落雪了。

蔺行淮想，他加快了步伐。

走出小区大门，蔺行淮看见道路边停着一辆车。

他扫了一眼车牌号，是周屹川的。

蔺行淮确认过后，就往那儿走了，他走到车窗边，敲了一下窗户。

笃笃、笃。

三声。

整齐而规律。

周屹川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烟丝框镜，用纸巾擦了擦那一层薄薄的镜片。

他其实不存在近视，眼镜不过是为了修饰一下他自身的气质。

——干净，冷淡，不染尘烟。

周屹川抬起眼皮，摇下车窗，有几片雪花落了进来。

“上车吧，小淮。”

他弯起眉眼，像是等待已久。

蔺行淮的脑中没由来地冒出两个字：捕食。

他就像一个逐渐开始对猎物进行收网的猎手，足够有耐心，等待他放弃挣扎，濒临死亡，才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蔺行淮瞬间就冒出一股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没事，这只是他的错觉。

你太累了。

蔺行淮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保持着弯腰的动作，没动。

蔺行淮扒拉着车窗，说道：“我报了警，这会儿估计该到了。”

他给周屹川打完电话后，又给警局拨过去了一通。

这种事不报警不行。

他家都被搬空了，哪还能什么事都不做，等着小偷自个良心发现还给他？

周屹川对他点了点头，“先处理完你的事情，我们再走。”

说完，他又往后补充了一句；

“新家很漂亮，我想你会喜欢的。”

蔺行淮挑起眉毛，说，“你布置的我都会喜欢。”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

这儿离警局也不算太远，很快就有一辆警车出警了。

下车的人是熟悉的寸头警察。

蔺行淮心说，这款游戏的经费难道出问题了？

建模都用同一个了么？

下一秒，寸头警官给了他解答。

“又是你们？”他的视线从他的身上又缓缓挪到周屹川的脸上。

蔺行淮点了下头，原来不是同一个建模，而是同一个人。

他说，“对，我之前租的这个房子，家具被偷了。”

“偷了几件？”寸头警官狐疑地看向他，出于职业操守，还是问了一嘴。

蔺行淮一想到这就头痛，自然也没能给出几个好脸色：“全部。”

寸头警官愣了两三秒。

他重复了一遍，“全部？”

“没错，被搬空了。”蔺行淮说到这儿，为了严谨还是把那些证件和棉花算上了：“除了我的证件。”

“噢，对了，还有一些被套里用来充棉的棉花。”

他生无可恋地说。

警官的面色也从狐疑变得懵了。

跟着钻出警车的另一位警官，见他这么平静，不确定地问，“你东西全被偷了还这么冷静？”

下车的警察不是上一次跟寸头警官一块出警的人。

那个人是圆脸，眉毛很粗。

所以蔺行淮记他记得深。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警官，你这不能以貌论人。”

“我从报警到现在，心态崩了不下十次，假如不是法律约束了我，我可能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就要问是不是他们偷了我的东西了。”

老实讲，蔺行淮别的没什么，可在说胡话这方面倒是挺有一手的。

至少把这两位出警的警察惊住了。

寸头警官扫了一遍这栋小区的名字，然后对身边的人说：“这儿被偷了很多次，周围的住户基本都搬走了。”

居然还是多次作案。

那位脸生的警官表示明白。

“我知道了，请你配合我们做一下笔录。”

另外那位警察清了清嗓子，说。

蔺行淮没拒绝，“当然可以。”

然而等到他出警局的时候，天色早就黑透。

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雪也如约而至。

周屹川等在车上，他的胳膊压在控制台前的方向盘上。

手指不自觉地点着方向盘。

片刻，蔺行淮走到副驾驶的车窗旁边，他对周屹川说，“我来了。”

闻言，周屹川拢回了发散的心绪，对他说道：“好。”

下一刻，蔺行淮扭动车把手，钻进了副驾驶中。

冬天暗得早，差不多四五点夕阳线就会漫在远山的山巅边。

而他进警局的时候已经是六点。

蔺行淮看了眼时间：7：53。

没想到竟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街边的路灯早早亮起，灯光照射在这条沥青路上。

丝丝缕缕地铺开成沉温的色调。

车厢内有一股好闻的柑橘味，蔺行淮的神经一直提得很紧，就算是现在也不敢懈怠半分。

他不清楚该不该和周屹川提起那只蝉蛹的事。

蔺行淮眯起眼，靠在椅垫上。

“怎么了？”

周屹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问。

这句话让蔺行淮原本就扯得紧绷的大脑更加绷直了几分。

他垂了眸说，“没什么。”

“家被偷了，不怎么好受。”

这句话落下后，周屹川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警察会处理这件事的。”

他的语气温柔到不可思议，“小淮，别担心。”

蔺行淮见糊弄了过去，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好。”

他暂时还不打算把那个人的事情告诉给周屹川，一旦牵扯到「周屹川」，那么他都会用百分之一百多精力去应对他。

到时候真查出了个什么来，遭殃的还是蔺行淮自己。

那不如让他去查。

瞒着周屹川，偷偷地查。

但是…能瞒得了他多久呢？

周屹川多智近妖，心思也心细于发。

他在周屹川的眼皮底下耍小手段，就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

蔺行淮深知这一点，可除此之外套也别无他法了。

横竖都是一刀，不如让这一刀来得更晚一些。

他翻出手机看了眼通许录，是那位寸头警官让他加上的。

说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他。

蔺行淮默不作声地把这个人给拉黑删除了。

警察也帮不了他的忙。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私人别墅前，穿过玫瑰色的铁门，两侧是一些常有人来大理，更换，应季的植物。

和周屹川之前那栋大平层不一样，这一栋别墅说是行宫都不为过。

一到晚上便是灯火通明，四处都散着温黄的灯。

这栋别墅的占地面积大到惊人，就像是一座小型王宫。

一边还开设着一家私人游泳池。

房间是互通的，楼道四通八达，和迷宫的构造颇为相似。

蔺行淮仅是看了一眼就生出了一个荒缪的想法：要是他真的被蒙住眼睛丢在了这儿，恐怕他怎么也逃不出去。

难怪，周屹川这么想和他同居。

蔺行淮的心中升起一股冷流，把他的心脏包裹住。

砰咚，砰咚…

耳边，周屹川问，“小淮，你喜欢吗？”

他的声音是藏不住的沉闷，粗重。

如同把准备了多年的礼物送出来，亲手交给了他的爱人。

期盼着蔺行淮的回复。

喜欢吗。

你一定会喜欢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