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中午赶回家时，已经错过了午饭的饭点。

平常阿姨会将饭菜温在保温桶中。

蔺行淮走到厨房查看了一眼，果然，今天也是一样的。

他心里事多，没什么胃口。

蔺行淮舀了一些饭盛在碗里，把菜端了出来，之后才走到客厅，他随便扒拉了几口后就感觉到饱腹感了。

他想起之前博欲迟和他说的话，心里堵堵塞塞地被什么填满了。

博欲迟说，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所谓的系统，也不是服务器瘫痪，把他困在这儿的，只有周屹川一个人。

他甚至不能说是人。

可他们没有证据，而就算有证据又能怎么样呢？

他能抓着周屹川的衣领，像他那样子，威胁他把自己放出去么。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蔺行淮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他不单单是冷，而是感觉到身体被什么东西冻住了。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一阵轻而缓的叩门声。

蔺行淮的身躯一僵，就明白那是周屹川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蔺行淮故作无事，问道。

周屹川扫视了他一眼，点头。

下一秒，他听见了匕首出鞘的声音，很轻，应该是刚抽出来不久。

蔺行淮的牙齿酸了一下，周屹川在拔刀，为什么？

他最近明明一直安分守己。

他居然又想杀他了…

蔺行淮压下心里的不对劲，语气尽量放慢放低，不至于哪里惹怒到他，他问：“你身后拿了什么东西？”

他本来是打算自杀登出游戏的。

可博欲迟一说出那件事，他就明白无论他再登出，重来多少次都无法真正地摆脱这个游戏。

而他总不能真的死在周屹川的手中，然后等到下次回档时再去找博欲迟和他说这个存档的一切吧。

他也许会察觉到不对劲，但他不一定会相信他说的话。

博欲迟的不信任，足够他死千百遍了。

那阵令他牙酸的声音忽然消失，接着，周屹川的身形挡住了门外的景色。

他伸出空的那一只手摸了摸他略显冰凉的脸颊，轻声细语地说：“小淮，你今天去找谁了？”

周屹川没有问他去哪儿了，而是直接问了他去找谁。

这恰恰说明…他知道他的行程。

蔺行淮的呼吸重了几分，又飞快地纠正了过来。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博欲迟。”

说完，他又后悔了。

但后悔的同时蔺行淮又清楚，他不可能欺骗周屹川，也骗不过他。

蔺行淮在他的目光下开了口，他怕他再不说些什么，他就会像「周屹川」那样用匕首割断他的手指。

当然，就算那样蔺行淮也不能再想着逃出去了。

毕竟这里没有第三个周屹川。

没有第二个，值得他去依赖的周屹川。

他的胸膛在周屹川注意不到的情况下，上下起伏了几次，再慢慢吞吞地平复下来，说：“真的，我没有骗你。”

在此之前，蔺行淮做好了失去一条腿，或者一个手掌的准备。

可不论如此，他也要保住他的这条性命。在以前的存档线中，他从来没有打出过有这种剧情线。

所以，这对他能否离开这个游戏至关重要。

周屹川见他这么说，点了点头，随即，他一字一句，“我没有说你骗我。”

他的视线是冰冷的，如同街边的雪水一样刺骨。

蔺行淮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

完了。

他这么想着。

蔺行淮简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一刻，生理的恐惧催促他后退。

但蔺行淮硬生生地压下去了这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蔺行淮知道，他要是选择后退，那他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他对他的恐惧有莫名的摧毁欲。

这种摧毁包括于让他死亡，因为在周屹川的观念中，只要他死掉，这样他就不会再恐惧了。

有时候蔺行淮会怀疑，其实周屹川压根不是接受不了他的死亡。他只是无法接受他不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蔺行淮平静地和他对视，实际上他的手心上全是滑腻的汗。

“小淮，你什么时候和他变得熟悉了呢？”周屹川垂了垂眼皮。

特别是…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却产生了交集。

有那么一瞬间，蔺行淮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冲动，古怪的情绪。

蔺行淮以为是他自己看错了，他的心脏开始抽动，他说：“我找他，只是想多跟他聊聊你。”

“你们是朋友，不是么。”

说来也是真讽刺，他就连了解爱人都需要从爱人身侧的朋友下手。周屹川的眸子晦暗了几分。

蔺行淮不清楚他会不会相信。

老实讲，他自己都不太信。

假如不是条件不允许，那他这会儿早就跑进房间反锁房门了。

蔺行淮和他相处了如此久，对于他的脾性相当熟知，只要周屹川没直接表明，那他就有挽回的机会。

只是这份机会得看他愿不愿意给。

蔺行淮的手指不自觉地痊挛着，咔擦——

是匕首收入鞘的声音。

他被吓了一大跳，连腿都在发软，他这是…放过他了？

也对，周屹川从始至终不能接受的是他的背叛。可他没有背叛他，所以他也就没了发疯的理由。

何况他前不久才经历过失去他的痛哭和焦急，没道理亲自动手杀他。

想到这点，蔺行淮就安心了不少。

同时，他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蔺行淮刚回到这儿不久，周屹川就这么急着来找他。

那他以后的出行岂不是都很艰难，甚至连外出时间都有限制？

他不敢再去细想，只能让自己做些别的分散注意力。

可他的手边并没有什么东西。

蔺行淮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他揉了揉脸，打算先把这件事告诉给他。

那位现在和他处于统一战线的人。

他飞快打开了手机，点到通讯栏时又顿住了手指。

这部手机是周屹川给的。

就连他们谈话，都是博欲迟来到这个地方，亲自找他谈的。

他又怎么能得知周屹川究竟有没有在他的手机上装置什么病毒，能把他的手机页面，聊天记录看得清清楚楚？

蔺行淮在这一刻心乱如麻，一方面他在庆幸自己的聪明；另一方面，他在为周屹川的变态程度感到惊恐。

在他登入进这个游戏后，他感受到的非常多的就是恐慌。

周屹川带给他的，游戏带给他的，这些都是他恐惧，忧愁的来源。

直到后来，他都快要感觉到麻木。

结果呢？

周屹川依旧会做出一系列离奇，诡谲的事情把他吓得魂不守舍。

他在用行动告诉他，蔺行淮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蔺行淮闭了闭眼，再睁开。

室内的光线特别的暗，按理来说他的眼球不该因为这样的光而收到刺激。

但他的眼睛却是被刺痛了几下。

蔺行淮说不出那是被什么刺痛的，似乎是突如其来。

他调整好心态，装作无事发生。

几分钟过去，蔺行淮打开了房门。

他发现，周屹川就坐在沙发上，他双臂环抱着胸膛，头颅低下。

周屹川应该是睡着了。

他也或许根本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

蔺行淮不敢去惊扰他，他试过在周屹川放空大脑时去触碰他，下场就是被他捏断了手骨。

他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更快。

即便他那时没睁开眼睛，他也能第一时间抓住向他伸来的手，再弄断。

过激的自我保护行为在他的脑中形成了一个极端的习惯。

阻挡，捕捉，摧毁。

他的大脑几乎只有这几个指令，而他的身体在机械地完成。

蔺行淮不会为此感到意外，他走到周屹川的身边，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他的碎发将他的脸完全盖住，身体像一把锋利的弓。

他坐了有些时间了。

蔺行淮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周屹川？”

他没理他。

见他长时间不动弹，蔺行淮又提了一口气，道：“你…”

咔哒——

客厅的正门被打开了。

蔺行淮的后背起了一身的薄汗，他猛然抬头，谁会在这时间来找他？

然而他看见的不是别人，是走进门的周屹川。

他换了一身最素的大衣，围巾上还有没融的几粒雪，周屹川问：“吓到你了吗，小淮？”

蔺行淮看看他，又看看这个坐在沙发上的“周屹川”。

“它是？”蔺行淮怔了怔，道。

周屹川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他走到沙发边，“这是我朋友研发的人形AI，他拟态的是我的模样。”

他找到这个AI的开关，按了启动。

原本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AI慢慢地抬起了头。

它生硬地眨了眨眼睛。

不得不说，这个AI的皮肤肌理处理得实在太好。就连眨眼的这个动作都牵扯到了旁边的眼轮匝肌。

蔺行淮又仔细地观察了下，它的眼皮，眼睫毛，唇纹都做得异常真实。

以至于，在蔺行淮看到它眨眼的第一眼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看着这个AI乌黑的瞳孔，里边倒影着他的脸。

蔺行淮想到了之前学过的一个心理知识：恐怖谷效应。

他想，大概这就是了。

蔺行淮很想问，周屹川为什么要领一个机器人回家。

以及，他口中的这位朋友，是谁。

他看向周屹川，斟酌了半天还是没能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