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那个地方离市中心非常远，偏僻，周围全是荒林。

木林中山雾比较深，车灯照不透山上雾，这辆车驶过了林地，就到了博欲迟所说的山上基地。

基地的灯彻夜通明，占地面积多至一个大型商场。

蔺行淮下了车，他哈了哈气。

山上的温度比城市要高上许多，常人一张口便能呵出白气。

“这个给你。”博欲迟递给他一个短款手套，说道。

蔺行淮接过，说：“谢谢。”

他笑了笑，接着再把蔺行淮带进了主基地。

蔺行淮简单地看了几眼这儿的设备，有休眠舱，检测仪，以及各种奇形怪状，他看不明白的小型芯片。

蔺行淮不免询问：“这里在研发什么？”

怎么…这么奇怪？

他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妙，他的直觉总是灵些不太好的。

博欲迟扫过那些放在芯片板上的芯片，道：“你说这些？”

“这不是研发，是研究。”

他伸出手指，用手指点了点自个儿的头：“研究人的大脑。”

“提取数据，筛选，再植入到AI的脑中，然后实验。”

博欲迟问他，“你应该见过那个东西了吧，周屹川带回家的。”

他怕蔺行淮听不明白，还特地把话说全了一点儿。

蔺行淮的身形一僵，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个仿生人的出处是哪儿。

他反问：“那个仿生人，是他们做的？”

“差不多。”博欲迟说。

他们尚且没有走多远，蔺行淮就透过一扇薄薄的玻璃窗，看见了里面挂着等待晾干的仿生人皮。

它的皮肤细腻程度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脸上还有雀斑和淡淡的痘印。

蔺行淮只是看了一眼，胳膊上就一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接着，他看见那个实验室的白炽灯被人为熄灭。

“少看那些，以免晚上做噩梦。”

关灯的人是站在操作台旁边的博欲迟，上面是几个大小等一的按钮。

他似乎对这里的每一个仪器都了如指掌。

就连操作都非常顺利。

“做这些东西，你也有参与？”蔺行淮思忖了片刻，问。

博欲迟关掉了实验室中的最后一盏灯，只剩下走廊的灯渗了进去，透着一丝阴恻恻的光晕。

这种光线让蔺行淮感觉到不适。

博欲迟似乎是在思考，半晌，他问：“面部设计算吗？”

“………………………”

蔺行淮闭了下眼，之后他听见博欲迟说道，“跟我来。”

他抬起了腿往长廊深处走。

天花板上的灯光越铺越亮，光晕所照的范围也更大。

蔺行淮被他带进了一间实验室。

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一个用来做数据分析的地方，地板上全是粗细，长短不一的设备连接线。

从墙壁的一端一直延伸到电脑插口上，就像幽暗山洞中，那些古怪，奇特的菌丝一样爬满整个地板。

“这是连接什么的？”蔺行淮扫了一眼插在电脑上荧绿的长管子。

博欲迟跨过那些连接线。

他在解答这方面表现的尤为积极，“仿生人的主体电脑。”

蔺行淮听了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在问的时候就猜想过这个答案，只是这些东西……密密麻麻的，令人看了生理不适。

接着，他的耳边忽然打起一道响指。

“别管它们了，来看这。”

博欲迟站在主屏幕前，他的手点在操作台上。

而地上像菌丝那样的连接线，有大半是插在这个主屏幕的连接口上的。

他往下带动了操作台上的摇杆。

一张如同蚁穴一般复杂的图纸出现在了屏幕上。

上面有许多细小的文字。

它像蜘蛛，百足虫一样伸着长长的腿，每一条腿上都有杂乱的字母和阿拉伯数字排列起来。

而它的中心，是一个圆圈。

一个空白到接近虚无的，像人类眼睛的椭圆形。

蔺行淮看到的第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问：“这是什么？”

“意识。”博欲迟双手撑在操作台上，他半弯着腰。

他顿了下，又说，“上次我和你聊过，这个世界是由周屹川的意识衍生出来的话题，你还记得吗？”

“记得。”蔺行淮点点头。

这才过去多久，他当然记得。

就算他的记性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把博欲迟前不久才和他说过的话抛之脑后，更别提忘记，那就太有鬼了。

“那就好。”博欲迟说着，笑了笑。

蔺行淮莫名打了个寒噤。

他那时灵时不灵的第六感在告诉他，这个家伙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蔺行淮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

他在告诉自己，让他尽量别去慌张，也不要多想。

半会儿后，博欲迟调出一张图片。

蔺行淮看出来了，那是他之前住过那套房间的设计图。

那时，他和周屹川甚至还没相遇。

在这个游戏给他的人物设定中，他的原生家庭不能算是“好”，他是一个被弃养的孤儿。

正因为如此，导致未来的他情感淡漠，习惯伪装和欺骗。

为了金钱，他能不择手段。

就算后来招惹上了周屹川这种危险的家伙，他也压根不曾后悔过，唯一的懊恼还是没能成功地圆下这个谎言。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这一点，蔺行淮从来不否认。

博欲迟说，“熟悉吗？”

“嗯。”他敛下眸子，在喉间淡淡地应下一句。

博欲迟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笔，他在阳台，逃生梯，卧室，客厅门都画上了标记。

“你应该会注意到一件事，不论你搬过多少次家，这几个地点在你的记忆中都是不变的。”

红笔在屏幕上画下的记号，红到刺目。

蔺行淮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尖细的物品扎了下，可能是针，扎得他脸心口都在发痒，隐隐约约的。

可是他听得满头雾水。

蔺行淮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蔺行淮说：“这和我们接下来要聊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博欲迟静了片刻，他问，“你见过周屹川那栋公寓的结构吗？”

“见过。”

剧情一旦进入到中期，当进度值达到30％，那么他就会和周屹川同居。

蔺行淮不止一次见过他的公寓，对公寓的结构也了解过一点。

但也只是熟悉表面而已。

至于其中那些四通八达的管道，蔺行淮摸得并不透彻。

博欲迟一语中的，“它和你之前住的房子是不是不一样？”

什…

蔺行淮还没反应过来，但他很快记起，那栋房子的结构的确和他之前见到的大不相同。

他原本还以为是周屹川特意为之。

可现在听博欲迟的话…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他掩饰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吐出一口气，道：“你直接说吧。”

蔺行淮的这句话一出，他也就没再绕那么多的弯了，“AI需要通过模仿来学习，而它们最好的参照物就是人类。”

“我想，这个游戏应该是把你和周屹川当做它的参照物了。”

听见博欲迟这么说，他忍不住皱起眉毛，问：“你上次不是说，这个世界是由周屹川的意识维持运行的吗？”

“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博欲迟若有所思。

他回身目向屏幕台，上面的图纸是由3D呈现的。

在他沉吟的这段时间内，蔺行淮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不过我改变了想法，毕竟他再如何厉害，也不至于连带着他自己一块儿迷失…”他稍稍停顿了下，“就为了陪你玩过家家？”

这怎么想怎么不现实。

博欲迟拖着下颌，目光却挪向别处。

片刻，他支起身子：“给你看个有趣的。”

博欲迟在操作台上捣鼓了一会，调出一个像菌团的东西。

可仔细看……那又像是肉。

蔺行淮没看出什么来，他问，“这是什么？”

“它在呼吸。”博欲迟指着它，说。

它的周围裹满了血红的菌丝，应该是在拟造人类的血管。

周遭黑压压的，它被关在了某个封闭的空间内。

蔺行淮更加搞不懂了。

“这是我和我团体研究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它本来是一团数据，但我们每天都在喂它吃代码。”

“喂着喂着，它就有了心跳。”

这时，那团菌丝动了动。

一鼓，一鼓…

蔺行淮起了满身的虚汗，它确实像一个心脏。

有起伏，有血管。

还有…供它生存的地方。

博欲迟的脸转向了他，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显得诡异。

“那么，你和周屹川，算不算喂养它的代码呢？”博欲迟说。

灯线昏沉，地板上铺满扭曲的数据线，这个房间的唯一发光物就是那张屏幕台。

让他一直浑浑噩噩，避之不及的事情终于抽丝剥茧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将他层层包围住。

蔺行淮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

甚至说，他在得知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时，就在想是不是有人的特意为之。

从最初的最初，他就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窥视他。

蔺行淮一开始以为那是周屹川的监视器，因此，他没有多去想。

可如果说那份视线并不是来自于周屹川的呢？

那是来自一个被人类创造出来，又脱离了人类掌控的东西呢。

它靠着他们来汲取养分，渐渐有了人的雏形。

“…我不知道。”

时至今日，他才肯去试探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