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蔺行淮几乎是心惊肉跳地切出了客厅里的监控画面。

他的脑子里还存在着那件原本熨烫平整的衣服，却被仿生人捏得皱皱巴巴的一幕。

仿佛它捏的并不是一件他才脱下来不久的衣服，而是他自己。

他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揉成了一团，四肢蜷缩在一起怎样也伸长不开。

来不及思考它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辆出租车就抵达了实验所。

他打开出租车的车门下去，把揣在身上的纸票给了司机。

然后，蔺行淮就往实验所的大门走了。

他想，他不能忘记它是一个多么聪明，卑劣的东西，它可以诡计多端地在他的面前演绎出任何情绪，动作，就像周屹川一样。

也许他在监控里看到的那一个举动，只是它的手段而已。

那或许是个针对他的阴谋。

蔺行淮不敢再继续深究下去，他匆匆进了实验所。

博欲迟早就等在了实验所的玻璃门前，他披着一件咖色的大衣，大概是隔得远了的原因，蔺行淮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走到博欲迟的面前，他紧张了一路的心脏才终于缓解几分。

“进去说。”

博欲迟看了他一眼，说道。

两个人从实验楼的大门走进去，冷色调的反光落在了蔺行淮的眼里。

和他上次来没什么区别，只是周围少了一部分穿着黄色防护服的人。

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铁门，他们走进了那间控制室。

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这里，那种被“监视”的错觉又卷土重来了。

博欲迟搬来了一张椅子，好让他坐着。

“现在，我们来聊聊你当时想跟我说的那件事吧。”

博欲迟坐在了蔺行淮的对面，右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左手以一种非常不自然的姿势垂下。

这时，蔺行淮眼尖的发现，他的手臂似乎受伤了。

“你的手怎么了？”于是，蔺行淮用略带关怀的语气开口。

博欲迟摇了摇头，对他说：“用刀的时候没留神，不小心划到了而已，先说说你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那个仿生人的攻击性的。”

“在我回答你的话之前，我需要你先解答我的一个问题。”

“你说。”

“仿生人颅内的芯片里，有对我的特殊情感吗。”

博欲迟罕见地顿了顿，半晌，他才向他询问。

“你指的是什么？”

“任何。”

“任何情感，喜欢，占有，所有人类都会有的情感，以及…”

像撕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破坏他的情感。

蔺行淮之所以会问出这句话，还是因为它不止一次对他出手，不论是把他的骨骼扭到错位，还是用那种直白到露骨的视线盯着他。

起初，蔺行淮还以为那是它对人类的身体构造不了解。

它不知道身为人类的他是有多么的脆弱，他的人体组织，很轻易就能被它掰断的骨头，扯开的皮肤，但是到了后来，他察觉到，它或许是有意为之。

仿生人对他的情感开始“不正常”了起来，和周屹川的占有欲特别相似，甚至像是嫉妒。

准确的来说，它在嫉妒他和周屹川之间的关系。

它不能理解为什么蔺行淮可以和周屹川那么自然而然地亲吻，拥抱。

他们能够在同一张床上入睡，他也不会像抗拒自己那样抵触他。

而拥有和周屹川同样外表的它却只能呆在那个冰冷的客厅里，隔着一扇门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它每一次在客厅里都嫉妒的快要发狂了。

天知道它是有多么想砸烂那扇门，把那个和它长着同一张脸的男人掐死。

然后像他对蔺行淮所做的那样，拥抱他，亲吻他。

可是，它不能。

它能杀死外面任何一个多看了一眼蔺行淮的人。

但它唯独不能杀死周屹川。

因为它的存在基于他，它的习惯，它的声音，它的外表都来自他，它的代码不允许它伤害他。

就像人类体内编辑好的基因，不允许人类伤害母亲一样。

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那么久，可他看着它的目光从来不会超过十秒钟。

就算它伪装成他，蔺行淮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仿生人不能调整好自己不平衡的心态，所以它只能通过伤害蔺行淮，来平衡住自己扭曲到恐怖的，那份叫做嫉妒的情绪。

这样，蔺行淮才能在它的面前表现出更多的情绪。

比如害怕，比如讨好。

博欲迟基本上弄明白了蔺行淮的顾虑，和那个仿生人的种种不对劲。

只是，蔺行淮没有把它嗅闻自己衣服的事情告诉博欲迟。

一方面是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另一个方面是…

蔺行淮想起它鼻尖耸动的动作，皮肤上起了一大块的鸡皮疙瘩。

哪怕是在这个相对来说安全的实验室，他也突然有点儿坐立难安了。

“如果你担心它会杀了你，那么我会让人销毁它。”

经过博欲迟短暂的思考，他决定把那个仿生人彻彻底底地变成一堆烂铁。

这样是最保险的。

蔺行淮也十分的赞同他的做法，他不觉得博欲迟的做法有多么极端。

毕竟被威胁到自身生命安危的人是他自己。

而且，它只是一个仿生人。

就算它已经学会了人类的情感又怎么样呢，它到底还是一个没有生命，心脏只能靠起搏器来维持跳动假象的机器人。

只要博欲迟让人销毁了它，那一切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时，蔺行淮又想到了另一回事，他不能和周屹川提起仿生人的异样。

但为什么他可以和博欲迟说？

难道是“禁言”只对周屹川一个人生效。

蔺行淮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那个仿生人的存在，蔺行淮暂时还不能回到那个公寓里。

于是他暂时在博欲迟的实验室里住了下来，好在这里有空置的员工宿舍。

在实验所的员工食堂用餐时，蔺行淮见到了从门口匆匆赶来的周屹川。

也许是他的错觉，也许不是。

周屹川的表情淡得可怕，连眉毛也没有一丝一毫皱起的样子。

平时，他的这副表情不会让蔺行淮感到恐惧，可这次不同。

他很在乎自己的身体是否完整，是否有其他人试图破坏他肢体的完整性。

就像当时…「周屹川」那个bug一样。

一考虑到这一点，蔺行淮抓着餐刀的手指就不禁收紧了，指节发出“咯吱”地响声。

可能是太过用力，他的手指有点发白。

在周屹川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的时候，蔺行淮在让自己尽量地放松下来。

他不能害怕他。

即便他已经察觉到，他惧怕他，也厌恶他了。

十多秒后，蔺行淮嗅到了周屹川身上的那股气味。

他的大衣上沾满了又湿，又透着一股凉丝丝冷气的味道。

不难想象外面究竟下了多大的雪。

“你受伤了。”

走到蔺行淮的面前，周屹川说。

“没有。”

蔺行淮几乎是在他发问的那一瞬间开的口。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之前被仿生人捉出的那圈触目惊心的红痕已经消失了。

蔺行淮在实验所里用过药。

但周屹川仍然在看着他，把他的后背都盯得汗津津的。

蔺行淮默不作声地把袖口的衣服往下面扯了扯。

扯完，他又后悔了。

以周屹川的疑心病，他肯定会怀疑他刚才的举动——要是蔺行淮没有受伤，那他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皮肤，这岂不是太欲盖弥彰了？

果然，周屹川坐在了他的旁边，他伸出了一直手，抓住了蔺行淮的手腕。

只是他没有查看他的手腕是否受伤，而是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交扣。

感受到周屹川没有动怒，也没有要质问他为什么会受伤，仿生人又为什么会突然对他动手后，蔺行淮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蔺行淮也抓紧了周屹川的手，对他说。

这时，员工食堂的门边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跟着周屹川后面进来的博欲迟。

这次的他没有再穿那件浅灰色，裁剪精良的西装了。

而是一件类似于实验服的衣服。

至于为什么说是类似，他身上的那件没有那么正式。

直到博欲迟走到他和周屹川身边后，他才问：“食堂的饭好吃吗？”

“还行，牛肉有点硬。”蔺行淮把餐刀放在了餐盘上。

博欲迟像看待试验品一样看着餐盘里的那块牛肉。

他说：“噢，下次改进。”

蔺行淮：“……”

把盘子推到一边，蔺行淮看了看周屹川，又看了看博欲迟。

他最终问，“仿生人呢？”

“我带走了，别担心，我会在明天中午前销毁它的。”

听到这句话后，蔺行淮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接着，他就听到博欲迟提出邀请。

“你想来参观一下它是怎么被销毁的么。”

“……”他不是很想。

他刚想拒绝博欲迟的“好意”，就听见一旁的周屹川开口了。

“明天下午四点前，把废壳拉到我的公寓里。”

他瞥了博欲迟一眼，说。

“知道了，之后的事情由你来解决。”

蔺行淮思考了一下周屹川那句话的用意，他想，他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会向博欲迟提出那个要求。

毕竟由他亲自丢掉，蔺行淮更能安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