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地耗了大半日,再次折返云境府邸已经夜幕初沉,姜振清行进得很快,到了府门前却慢了下来,绕到外院侧墙,隐匿气息,借着观闻法的便利遥遥窥视状况。
这座府邸的前主人红叶老鬼讲究排场,府中各处都打造的宽敞奢华,议事厅的面积已经快要赶上一流宗门的规格,但对于半个九幽流放之地、合并后西九幽所有的大小头目聚集起来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高阶修士不愿摩肩接踵,厅中修为最差的那一批筑基大圆满就被挤到了门外,院子里也人满为患。
姜振清看清临时在主位掌控局面的是霍追,于是去找另一个身影,很快在廊柱的阴影中锁定了戒备中的黑衣人。温巨半靠着龙柱,似有所感,偏头只看到她翻飞的裙角,不知所踪,却知她自有打算,绷紧的脊背放松了几分。
姜振清径直返回卧房,慢吞吞换了衣裳,又叫了一桌灵食,坐下来吃的时候赞於菟才抓住合适的空闲发问:“原本不是要赶着回来管教他们,怎么突然改成晾着了?”
洛瑶迦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姜振清横了赞於菟一眼,“一则,是突然想到关于挽回名声还没个正经章程。”
赞於菟摸摸鼻子扭头回避,又听到她下一条控诉:“二则,的确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所以,我不准备挽回了,这种整锅大杂烩的局面,一个暴君也没什么不好。“姜振清继续说下去,“恐惧和忌惮是令人臣服的良药。”
月上中天的时候姜振清把洛瑶迦放了出去,洛瑶迦早已独当一面,十分清楚该说什么做什么,皮笑肉不笑的态度,似有若无的威胁意味,让一众苦等两个多时辰的修士们愈发敢怒不敢言。
八月底的夜晚寒凉之气已经开始复现,更深露重,廊下的修士们撑起灵力护罩御寒,恼火的议论声随之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现身,把我们晾在这里是什么道理?”
“我等来此是想为枫山云境谋划,不见也就罢了,竟连走也不准,岂有此理!”
“就是就是!”
“正是,可见此人性情之乖张,恐怕比红叶老鬼还要邪门。”
“就是就是!”
“早至如此,还不如从前投了鹰翼谷联盟,好过被那疯狗强征宗门。”
“咳咳……”
这一句附和之声寥寥无几,片刻后低语声浮上来:“那可是出窍修士,说话小心些。”
临近三更,冷置下的躁动情绪濒临爆发,厅中一道身影霍然起身,踏出门槛时被洛瑶迦拦了一下,登时脸色阴沉,拂袖喝道:“这是何意,她于天不露面,便要在此枯站一夜吗!”
安岱,赞於菟扩张版图新吸纳的三个高阶修士之一,元婴中期,拂袖甩脱之力震得洛瑶迦虎口发麻。不动声色地在背后转转手腕,洛瑶迦克制住幸灾乐祸的神色,淡声说:“真人还需有些耐心。”
安岱径直忽略掉她,提气朝门外遁光闪去。数十道目光跟上他,随即嘭的一声撞到在院门前骤然展开的炙热屏障。安岱倒跌回院中,情况突然,还连带刮倒了几个人。
精纯的火灵气沾染到法衣上,眨眼自燃,烧出斑斑点点焦黑的洞。安岱起身时形容狼狈,并未发怒,只直勾勾看向松散靠着廊柱仿佛没出过手的黑衣人。
元婴大圆满,距离出窍只差一步之遥……不,可能只是差一个契机了。
见鬼,到底为什么于天能支使得动这种高阶修士?
安岱忍着脾气默默退回厅中的座位上,这一次洛瑶迦不克制了,幽幽开口:“都说了,真人该有些耐心才是。”
安岱深吸一口气,自己受了挫不应声,眼神在左右座位的赤松子和闻灵真人身上游荡,意图观察同处境的两位如何应对。
闻灵真人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柳随,于天她不了解,柳随有多难搞她可是颇有些了解。今日声势浩大地“上门商讨”,本质是一场实力探查和气势之争,于天人还没现身,都已经赢了大半。
并入枫山云境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闻灵心里想着,听到赤松子寒声说:“如此看来于天大人当真是一副野蛮做派,实在是难以叫人安心。”
“呵……”一声嘲讽的轻嗤音,厅中似有黑影骤闪,整晚空空如也的主位上已然有人就座。锦袍玉冠,如传闻中覆面只露出一侧眉眼,金具在灯火下折出同她眼中一样的冰冷光泽。
赤松子只觉心惊肉跳,他明明能清楚地感受到于天是元婴中期修为,比自己低一个小境界,怎么会完全捕捉不到她进来的波动?
从院门到厅中主位这么长的距离,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是鬼修?元婴境的鬼修能做到吗?
猜测未有结论,一股不可忽视的威压感笼罩到了身上,赤松子视线挪动,对上一双锐利的金瞳,稍暗的火光下更像是被潜伏的猛兽锁定。
赤松子僵住,这位名号拗口的云境大护法更是无声无息,适才连身影都没捕捉到,像是不久前击碎自己山门时一样凭空出现。
“既然上门拜访,未见主人便要离开,岂非无礼。”姜振清环视一圈满堂忌惮之色,感到满意,语带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毫不掩饰的施压:“本座的府邸,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无召而来,就要做好走不了的准备才对。”
众人色变,姜振清见状又笑起来,“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真紧张起来了?”
姜振清说着,浅浅瞥了霍追一眼,霍追心领神会,朗声道:“时候不早,有何要事还请速速说来。”
众人腹诽,时候不早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人姗姗来迟,甚至连句久等都没客套。
洛瑶迦早得了授意细细观察在场所有人的反应,这一厅一院的人实在是组成混乱,管理层级没有重构过,还胡乱沿用着从前的职位,堂主、长老、门主、执教各有十数个,这般齐聚一堂。洛瑶迦足够细致谨慎,暗自记下从头到尾岿然不动的几位。
与赤松子的惊疑不定的反应不同,闻灵只一个照面便觉得能先后拿下枫山云境和汨罗灯的于天大人正该如此,只一个照面就能意识到她的实力远超明面所见。毕竟是元婴期的大修士,见识不凡,闻灵猜测她或许是个修为跌落者,如此有高阶修士护法便都说得通——在这样的强者手下做事也不算屈就。
闻灵微微笑道:“初来乍到,还不敢同大人说笑,我等乃是听闻大人拿下汨罗灯,特来恭贺。”
“这倒算是个中听的理由。”姜振清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指根储物戒轻转,一盏小巧的八角宫灯就提在手中。
姜振清投了两块灵石进去,用雷灵气打火点燃,汨罗灯莹莹亮起,温润明亮的火光映照亮厅堂的同时,三更天的寒凉之感被尽数驱散,浓郁的灵气弥漫开来,堂下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许多。
姜振清晃了晃提杆,说:“正是,如诸位所见,是件珍奇宝物。”
能站在厅中没被挤到外廊的皆是在九幽淫浸多年的中高阶修士,在亲身感受过后,全都能深刻认识到汨罗灯关于“扩散”的奇巧属性能带来多大的进益。
九幽流放之地受障域的影响,常年经受寒流侵扰,不单单是寻常感知上的寒冷,还会在体内累积寒毒。若是凡人,依靠凡火只能勉强取暖,早晚要因寒毒而死;修士能够通过护体灵气抵御,也能通过修炼排解,但额外耗费于此的灵力也不知几何,有了汨罗灯,这其中的差距就终于能够弥补了。
安岱自衬反正也已经没了好印象,索性直接发问:“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分配使用此宝,依照修为高低还是……”
“分配?”姜振清眨眨眼,“这话是从何说起?”
安岱脸色微变,“大人难道是想独吞此宝?”
堂下人群中也因此生出躁动的絮语,姜振清坐直身子,不爽地“啧”了一声。
下一秒立在她右后侧一步之遥的赞於菟跨步上前,身侧的空间难以觉察地发生扭曲,顷刻间高大的身影瞬移到安岱面前,压倒性的灵力裹挟着他的头向桌几撞去。
赞於菟精准地控制着灵力没将檀木茶桌碎成齑粉,只让安岱抬起头时两道鲜血顺着额角唰地流下来。
下方登时安静的不得了,赞於菟露出个嗜血的笑容,曲指重重敲了敲安岱头上破开的伤口,说:“独吞?灵宝是我们家大人夺的,关你屁事?”
安岱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元婴修士的尊严也顾不上了,因为他感觉得到,再说错一句话,对方是真的会杀了自己。赞於菟的身躯过于高大精壮,铁塔一般挡在身前,他都没办法越过他肩头去看于天的脸色,但无声本身已经表明了态度。
于天默许并支持赞於菟的行为,她的想法根本无法按照常理推测,根本不在乎什么体面也不在乎当堂胡乱杀人。
这是个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无法无天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