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谢语诺显得异常活跃,紧紧地搂住栗嘉的胳膊,跟她聊天。无论动作还是表情,违和感强烈。
“你耍赖,居然逃掉了英语听写。其实,今天的单词一点都不难。”
谢语诺只顾着自己说话,说了好会儿,没等来栗嘉的声音。她变得有些紧张。
栗嘉从不关心听写的单词难不难,于她来说,听写本身就是相当麻烦的事。所以,怎么能用这样的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呢。谢语诺暗自检讨,随后转换思路。
“有件事,我没告诉过其他人。我在补习班里交到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是有点特殊的‘朋友’。”
谢语诺只是想找到一个突破口,她并不打算全盘托出自己的秘密。毕竟她说了——“我没告诉过其他人”。
栗嘉缓慢地侧头,她得承认,自己在耍小性子。一路上,好友给她了无数的机会,可以接下文,能把话聊开,她偏不。又在这种节骨眼上,读懂了好友的退让,企图反向入侵。
“男生?”
谢语诺的表情里,有说不出的犹豫和纠结。
“算是……”
栗嘉淡淡地说:“女生和男生做朋友,容易产生这样的错觉,以为这段友情很特别。因为,很多关系都是从友情开始的。”她只是分享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谢语诺会因此松开了她的手。
突然间,气氛变得冷冷冰冰的。
谢语诺极为严肃地说:“不会的!”连牙齿都在用力保证着。
栗嘉再傻也知道了,这事不能聊了。
“……好。”
走到公交站。
安静地等车。
时间走得慢,比以往要漫长些。再然后,有人叫住她,在她跟上车后的谢语诺挥手道别时。
“栗嘉。”
栗嘉回头。
公交站这边乌漆嘛黑的。她向旁边看去,得借助车辆照过来的灯光。
叫住她的人是凌彦月。
她愣住了。
这个季节里,白天就别提了,即使是晚上,温度也不见得会降下来。可凌彦月竟然不嫌热,还穿上了黑外套。看起来,他整个人都是黑的。
黑暗里的使者。冷血无情的,喜欢使坏的……吸血鬼。
一时间,栗嘉想到了这些。
凌彦月站过来。
栗嘉往旁挪了一步。这举动,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嫌弃他,还是害怕他。
光看脸,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为何他的眼睛里没一丝活人气?
栗嘉眨着眼,能感到掌心的汗在往外冒。
此情此景,她迫切地想要远离他。
凌彦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切换了正在播放的音乐。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梳理着他的睫毛、鼻子、嘴巴……一张精致的脸,即便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却因光线的变动,而光彩夺目。令她产生了无数种臆想。
凌彦月发现栗嘉一直看着自己,开口解释:“不好意思,我只是跟你打声招呼,不是有话要说。”
栗嘉想起前几次的意外碰面,明明见到了,还装作不认识。
“我们这种关系,有必要打招呼吗?”
凌彦月的手指在不停地切换音乐。
“嗯……没必要……”
切换了十几首后,总算对正在播放的这一首歌满意了。立即锁屏,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栗嘉的心跳频率很不正常。
凌彦月的目光偏过来。他对着马路的方向。只见,乱糟糟的车前灯不仅照亮街面,连影子都妄想彻底驱赶走。他闭眼,感到身体在晃动,耳边的噪音也越来越大。
直到那辆公交车到了。
凌彦月听见了她的碎碎念。他从中醒来。时间重新走动。
他见她从手机壳里取出乘车卡。
他将视线撇开,沉闷地说:“如果我不跟你打招呼,至少在今天,你肯定会以为我在跟踪你。”他走向那辆车。
她睁大眼睛,嗓音充满破坏力:“你怎么又跟着我啊!”对他刚说的话,仿若未闻,直接无视了。
他感到头痛不已,叹了一口气,脚步加快。
“这个书包!单独占一个座位?”
栗嘉拿起凌彦月的书包,扔进他的怀里,硬生生地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
凌彦月抱住书包,用目光前后扫视整辆空车,心知肚明,待会栗嘉要说的话。
栗嘉安稳地坐下来,看了好几眼他的座椅,眼神之中透着闪烁的碎光。
几乎是立刻。
凌彦月冷淡地说:“我不会跟你换座位的。要靠窗的位子,就自己坐到后面去。”
“……”
栗嘉习惯坐靠窗的座位。要是没坐到,多少会有些难以适应。
栗嘉找了个话题,问凌彦月:“又要去那里吗?”没等他回答,她大笑,“你靠喝豆浆长大的嘛。像大力水手吃菠菜那样子。”
凌彦月想起什么,不经意间笑了,好在月色很美,那个笑就多出几分温柔,他说:“是啊。”他回答着这种无聊的问题,“可惜,现在他们涨价了。”他想自己也是够无聊的。
栗嘉在心里放声嘲笑他,嘴上还假模假样地安慰他:“节哀,这种事常有的。去年海鲜涨价的时候,从店员到我爸妈都被骂自闭过呢。话说到底,别人涨,我们不可能不涨。”
凌彦月听清她说的话后,挺上心的。
“海鲜?”
栗嘉睁圆眼睛:“你才知道?”她立刻联想到一件事,对他不客气地问,“你是不是屏蔽了我的朋友圈?”
凌彦月一脸懵懵的:“我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
栗嘉感慨:“那你还注册微信呀。”
凌彦月非常诚实地说:“被迫的。”
栗嘉默默地闭嘴了。
凌彦月继续之前的话题,惊讶道:“难道,是那家经常排长队的海鲜餐厅……”他曾几次路过那儿。
栗嘉诚恳应对:“对,没错。你要有空……”
下一秒。
凌彦月的脸侧向车窗那边,往外看着:“真是遗憾。”他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上方的空调冷风吹动着,舒服得眯了下眼睛。
栗嘉怔了:“啊?”
凌彦月慢悠悠地说:“我从小就对海鲜过敏。不好意思。”
这句“不好意思”,分明没有“不好意思”!
栗嘉握拳,脑门的青筋显露。凌彦月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正说着。
“真是可惜!”
她转过身,彻底面向凌彦月。
凌彦月靠坐着,脸还是朝向窗户,仿佛她是一堵煞风景的墙,眼不见为净。
外面的风光正是美时,从一段小路穿行过去,转而晃进安静的街面,两旁的树映着明灯,树比路要亮,影比夜要深。
“那我是不是可以用海鲜毒死你!”
凌彦月打了个哈欠,舒缓脸部的神经。却在下一秒,将脸对向她。
车窗外的路灯照亮他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像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而他脸上,唯独一双眼睛黑得发亮,远超路灯的亮,连月亮都无法比拟。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她感到,自己快被吸进去了。
这绝对是一种糟糕透顶的感觉。她十分明白。
凌彦月说:“有本事试试。我保证我们会一起下地狱的。”
夜里的凌彦月,在一刹那间,变得危险。
少见的,话题由他中断了。
栗嘉本想问一下凌彦月,有关他弟弟的事。只怪她挑的话题太好,把自己给挑进去了。直到下车之前,再未找到合适的机会问清楚。
两人下车后,要走一段下坡的长楼梯路。都这个点了,路面上的灯会很暗,得小心点。
栗嘉看着凌彦月的背影越离越远。她伸手抓起碍事的校服裙摆,一而再地加快速度。
毕竟腿长差距摆在那了。为了赶上他的步伐,只能拼命地追。
“你等等我啊——”其实,她自己也不懂,干嘛非得跟他一起走。
凌彦月张嘴:“哦。”能吱个声,算客气了。之后,他走得更快了。他能感到,在自己的大步流星下,身后的人光是走路,都已经喘上气了。他心想:这招不错,杀人于无形。
最终,栗嘉的体力透支严重。她停靠路边歇气,冲凌彦月喊道:“你就是想喝豆浆嘛,我有会员卡,我请你——”
没想到,他真为此停下。
栗嘉小声地骂骂咧咧:“男人就是会占便宜!”
等呼吸顺畅些,她挪步到他的身边。她的脸上带有意味浓浓的笑意。
凌彦月好奇不过:“你能办会员卡,我不能?”
栗嘉的脸立即垮下来。
原来,你是好奇这个!
“我是开业当天的前一百名顾客,你呢。”
凌彦月蹙眉:“那……以后都没有了?”
这很重要吗?
栗嘉觉得自己在跟小学生说话,还得耐心奉陪着,可怜人终是自己啊!
这凌彦月连跑一千米都淡淡然的,现在居然为这点小事而紧张兮兮的,她不免嫌弃:“豆浆罢了,你真是太痴情了。难不成以后,你还要为这杯豆浆,留在荔城上大学?”
凌彦月没理她,也没记挂着她刚说要请客的事。待他买到豆浆后,就更是冷淡了。
“再见。”
倒还记得,跟她道别。他说罢,便往相反的方向走。
栗嘉细细回味。这句“再见”,分明是用来警告她,让她别再跟着。
起初只是气,他说翻脸就翻脸,后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她才意识到他走的方向不太对。
他难道是路痴?
她忙往回跑,正巧看见他走进路边的一家药店。她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巴,没敢上前,偷偷地躲在电线杆子后,注视着药店门口。直到手机上的时间往后推移了十三分钟,他才拎着一袋子的药走出门。再是往地铁的方向去了。
他买药……
他生病了?
或者。
药是买给其他人的。
买给他口中的弟弟?
没空细思。冲动是魔鬼,控制大脑神经,她第一时间跑去药店问营业员,刚才的人买的什么药。被对方冷冷看了眼,只能尴尬地离开了。
别人怎么可能会回答这种问题嘛!
随后,栗嘉懊恼不已,大骂自己是笨蛋。
七月一日,星期一。
每月的第一周,被认定是新的开始。这天,在校长的准备之中,将迎来一个尤为漫长的——红旗下演讲。
所有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向阳而立,站得挺直。如果发现有散漫到无纪律可言的学生,是一定会挨批的,其他学生也会由衷的鄙夷这类人:没一点正经!
栗嘉自然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她是成绩差、爱玩,也不想拖累整个班级,因她挨批。她用心倾听张校长所说的每一句话。
三五分钟还好,七八分钟忍忍就好,只是……还没一丁点收尾的迹象,她脸上的笑开始僵硬了。即便如此,她还在硬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天生黄毛而非染发”的乖学生。
终于,张校长放慢了节奏。
栗嘉默默祈祷:张校长,我们已经足够爱你了,求你少说点!
张校长一句:“孩子们,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们说。”吓软了全校师生的腿。
张校长的爱太过沉重,没人能扛住。他又继续讲了三四分钟。
“……”
无语,成了在场人的表情。
大概时间真是不够用了,隔壁班的美女主持人尴尬地跑到他旁边说了些话。
张校长勉强打住,草草收尾,对他们说:“好了,暂时就这样。下一个演讲的学生准备一下,别紧张哦。”
憋了半天的大伙们哭笑不得。
这演讲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栗嘉感到男生那边有动静。
这时,凌彦月走到队伍最前列。
她眉头一皱,忍不住腹语吐槽:话都说不明白,还好意思演讲!
不自觉地,众人的目光投放到凌彦月身上。
其他班的不知道就算了,自己班的还是心里有点数的。以凌彦月这种半天挤不出一句话和说完一句话半天等不到下文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