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出门的时候，凌彦月去看了一眼凌新。凌新的整个脑袋都藏在薄毯之下，仔细听，还能听见非常轻的鼾声。

毕竟是小孩。腿摔断了，也没闹。只等伤好了，再回学校。

凌彦月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忽然。

他的视线落到门把上。

第无数次幻想，要是从外面把门锁上了，任凭凌新活活困死在房间里，会如何？

总是停不下来完全是胡闹一般的念想。也不曾因为产生这种念想，而感到羞愧。

自凌新出生的那一日起，抵触的情绪就油然滋生。凌彦月听从父母的话，稳妥地抱住了这才一点大的婴儿，在别人看来，他会拥有成为哥哥的喜悦，只可惜他满脑子想的却是——

我松手了，会怎样？

凌彦月也是借此明白了，自己是无法建立情感关系的。

凌新醒了。

此时，天空晴朗，清风自在。

只不过窗户关上了，身体感受不到。随之，他的视线定格在门上。睡醒后，他总会好奇那扇门，想去推一推看，以证实自己的猜想是有够荒谬的。

虽然从未发生过奇奇怪怪的事，他却日复一日的害怕。或者，他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王弈自认为，自己是全班最开朗的人。遇见有人对他笑，通常会回以一个更阳光、更灿烂的笑。当然了，这种莫名起来的劲头也会被莫名其妙的状况给浇灭了。

“……”

笑完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在跟他打招呼。他只好挠头发，假装不在意，自个苦笑。他离人气太高的凌彦月太近，难免会遇上这种僵局。

而在凌彦月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尴尬一说。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大几率只会简单地回应下，点头致意或是礼节性的回句“早上好”。这种不痛不痒的台词，还能受女生欢迎，纯粹因为他是凌彦月罢了。

凌彦月看着王弈从班门口过来。凡是看见他的同学都要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就像他是即将到达战场的战士。如此情况，自己不说些什么，真对不起这雷打不动的同桌关系了。

“加油。”凌彦月效仿他人，说着同样的话。

王弈架不住这气氛，将书包摔在课桌上，大声质疑：“到底加什么油？”

“今天周六啊。”

“啊，明天就是休息日了。”他立马开心了。

“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有篮球比赛了？”

“今天？”

因为王弈的健忘，同学们有不好的预感。

“这可是大事，你可是主角，怎么能忘呢！”

在众人的炙热目光下，王弈收起了把戏，面上挂着憨憨的笑。

“不好意思，我为了缓解压力，假装忘记周六有篮球赛了。”他挠了挠头，说出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他这么大的人了，还会紧张到这种程度。

其后，一位男同学问他：“真的有效果吗？有的话，我也打算忘记下周的期末考试。”

王弈的表情凝固住了，警告道：“你最好不要，不然……”

“会死的很惨。”凌彦月心有默契，补充下文。

同一时间。教室的另一角落。

夏梦容正跟栗嘉忙得昏天暗地。

“还剩多少？”

“单词还没抄完。”

“咦，你抄单词还要抄别人的？抄书不就行了！”

“习惯了，呵呵。”

她俩是如此专注，眼看就要抄完作业了。

中午，温度升高。操场上，忙碌的身影不曾间断，谁都有事可做。众人期盼已久，自然准备充足。

眼下功夫，要借东风乘机而上，耳边便容不得半点泄气的声音。同学间相互恭维，嘴上较劲。

这场关乎声望的篮球赛正式开始了。

声势造起来了，就别想平平淡淡。

这场地上，随处可见的人，都长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同处一个圈子，即使不熟，也该认识。

目之所及，潮流涌动。有人言：输赢不重要。可人心里装着一面镜子，输赢还好，面子重要。那么，竞争的压力总归会压在心头上。

篮球赛是焦点战，备受重视。从台前至幕后，精心打造，还给安排了俊男靓女主持人。气氛总要有人把控，兴致高涨时，鼓舞人心的音乐该有得有。

千算万算，唯独一点可惜。天气固然好，温度却太高，往后越热乎。

主持人在宣告比赛规则以及注意事项时，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一张脸甚是精致，也着实狼狈。

如此一来，下面的催促声更为激烈了。

谁不热？谁都热！

“大概要打多久？”

“我算算。每半场12分钟，中场休息3分钟，还有一次暂停机会……”

“我是指大概的时间。”

“一个小时肯定结束不了。”

“那我们下午不用上课了，真的嘛！”

“这个不是重点吧。”

“重点是什么？”

“我们得站在楼下晒太阳啊。还是站一两个小时。”

“看比赛，时间应该过得快。”

“得看你有没有关注的人。”

“凌彦月上吗？”

“练习赛有上。”

关键之处，往往集中在关键之人身上。

声音提及，视线过去，焦点便诞生了。

“你等下会上吗？”

“我不清楚。”凌彦月知道会被问及，回的是实话。

“轮到你的时候，要加油哦。”

“嗯。”

善意的祝福就像清澈见底的溪水，光听声音就沁人心脾。

凌彦月站在树荫下，身上是暗淡的。

他说：“一起加油。”

他的冷淡之极，也在意料之内。

栗嘉和谢语诺站一起看比赛。夏梦容怕晒太阳，站在人群最后面玩手机。

栗嘉止不住抱怨。她压根不在意篮球比赛，她不喜欢篮球，更讨厌比赛。

谢语诺：“那你还来这里？”

栗嘉：“看笑话。”当然是为了看凌彦月的笑话，她才愿意来这里晒太阳。说起来，真是不负她所望，他连首发都够不上，实在太好笑了。

谢语诺：“这里倒还好。我简直不敢想象天台上有多热，估计可以煎鸡蛋了。”

抽签完毕。

各班的班长站成一排，高举手上的号码牌。

凌彦月举着“5”，相对应的就是（5）班的班长站在他身边。

见状，栗嘉抱怨：“这倒霉鬼的手气绝了！”

谢语诺叹气，没法替凌彦月说话了。她心态乐观：“就当决赛提前了。”

右边的篮球场正在进行（1）班和（5）班的比赛。这是热度极高的一战。他们实力强劲，风头出尽。

渐渐，众人看出来了一些怪异之处。

“他们的状态有点奇怪。”

“你希望谁赢？”

“（5）班。”

“为什么？”

“他们班的女生好看。”

“你指的谁？”

“你管我指的谁！还有呢，我更不希望风头落到凌彦月身上去了。”

“他没上。”

“那就会说，凌彦月没上场都拿第一。”

“但是……”男生苦笑，“凌彦月的篮球技术是众所周知的烂啊！”

“球场锦鲤，你知道的吧！”

“诶，这是要躺着出风头。”

“怎么看，他都只是成绩好点的普通学生。”

“普通……你是说凌彦月普通？”

分差越来越大。

应援由此诞生。

“（1）班加油——（1）班加油——”

栗嘉被感染了，情不自禁的加入到应援里。她嗓门大，气势足，一时间场地里全是她的声音。

“冲啊——跑起来——冲啊——跑起来——跑起来——”

群众纷纷看过来。

栗嘉的羞耻心“砰”的一声爆炸了。还是连番轰炸，炸得头重脚轻，炸得理智崩盘。

因此，栗嘉闭嘴了。她红着脸躲进人群里，默默祈祷着，快发生一些其他的事，能够帮忙转移注意力。

然后。

篮球场就传来了呼叫。

有人摔跤了。

栗嘉傻眼了。这算好的不灵坏的灵，对吧？

“（1）班的队长王弈，那个小平头。”

“啊，他摔地上了，小腿还擦伤了！”

“有血，快看！”

“会什么要快看‘血’。”

“呃，我是想表达，他看上去很痛苦。”

哨响。

比赛暂停。

意外的到来，令比赛多了一些悬念与不安。

刘老师冲到篮球场上。他在烈烈阳光下，站在受伤的王弈面前。他身上的格子短袖衬衫是两年前的旧款，透着一股汗味。他尽量保持了笔直的站姿，能够帮学生遮挡住烫眼的阳光。

“先去休息吧。”

王弈被扶起，心有不甘：“我还好……”

一旁的同学争先安慰。

“别勉强！比赛还有我们。”

这些安慰的话，听在王弈耳中，重点划在了“别勉强”上。他难受地呼气，只能劝告自己算了。

“嗯。”

王弈让刘老师扶着退场。

“要……加油啊！”

王弈说出口的话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他的声音拉长，而后变成一个手势，总归是“加油”的意思。顺势下来，所有的成员都和他打过招呼了。

“好好休息。”

“只是擦伤啦。”

“呵呵，别小看擦伤。”

刘老师扶住王弈，想找地方给他清理伤口。离开的时候，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刘老师笑了笑：“你要相信自己的队友。”这一句话，让他尴尬地转回脑袋，看向前面的路。

目送王弈离场。栗嘉愤愤地说：“不公平！”她看得清楚，王弈是被绊倒在地的。

谢语诺连忙打量四周：“小声点！”这一份谨慎，令她看上去有点慌乱。

一次事故，滋长了几分火药味。

凌彦月临危受命。他刚上场，便成为欢呼声中的主角。

“凌彦月打击精神来——加油冲冲冲——”

“凌彦月你是最棒的——”

“凌彦月我爱你——”

凌彦月难得心有不安。归根结底是实力不行。

这不是考试……哪来那么多“最棒的”。况且，怎么还有“我爱你”。他不能被这些声音带偏了。

关键时刻，谁会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呢。

“别担心，球传给我们就行。”

“就算少一个人，我们也不怕的。”

他应该听队友的话。

他只是参与者而已。

……

但是，他不甘心。他要尽力。

凌彦月一上场，队伍里就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节奏好快！要飞起来了！”

还别说，加快了节奏后，对方的主力开始喘粗气了。

这让人看到了一丝希望。

现场沸腾。

人声高涨。

再然后，凌彦月破天荒地投中了一个球。

现在，比分逐步靠近。

人群里，能明显感到对面学生的情绪不稳定了，正在不断地发出质疑声。

谁会赢下比赛？

已经说不准了。

期待的目光，追着赛场来回跑。

至于其他班的旁观者，另有说法。

比起单方面的吊打，自然是有来有回的赛况更加有趣。所以，旁观者也分不清究竟希望哪个班赢。

时间不多了。

只剩最后的3分钟了。

除了刚上场的凌彦月，其余人累到不行。和练习赛相比较，运动量大了不止一倍。

一些在场外加油打气的学生紧张到双手合拢，默默祈祷：千万别打加时赛！

看到这里，栗嘉有点明白运动的魅力之处了。

“最后一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