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铁入口，整整跑了两站路。齐晖看着台阶上人来人往，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自己是某部电影里的主角，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事故。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厕所，把能够看到的伤口处理干净，特别是脸上的。
做完这些，他才想起凌彦月。搁在水池边的书包脏兮兮的，沾了灰，又沾了水，可想而知有多糟糕。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算联系凌彦月。再就后知后觉发现，他们根本没加好友！
难道，在问“你逃到哪里去了”之前，还得先加好友。万一他不同意，那还问不问了？真是十分纠结的事。
凌彦月的书包很空，这学霸当得真够轻松的。
而后，他进站了，还在一直等凌彦月。
直到手机响了，是从凌彦月的书包里传出来的。原来他的手机掉在这儿了。
他吓一跳。要是再不结束这个铃声，他会被周围的人一直盯着看，更何况他带着一脸的伤坐在这里足够久了。本来看着就像怪人，怎么还好意思制造闹音。
手机屏幕上，有一串陌生的号码。
他想也没想就接了，这极有可能是凌彦月打来的。当时给他使眼色时，或者就是知道，自己的手机在包里。
他欣喜若狂地跟手机里的人说话。
“凌彦月吗？”
凌彦月的声音完整的传入到他的耳朵里。
“对。你在哪？”
随后，地铁站的提示语响起了。
凌彦月“哦”了一声，明白了。他说：“你出来吧。我在A出口等你。”
他连忙回道：“好，马上到！”
凌彦月的声音有神奇的魔力，总能把简单的话说出气势来，让人不得不注视他，相信他。
他抱着书包跑动起来。脑子里还在想，自己居然还有力气。
这时，凌彦月的手机又响了。
齐晖纳闷，拿出一看，不是刚的那个号码。而是备注着“家里座机一”的来电。难道，他家还有座机二吗？他没敢随便接听。他有所顾忌。
等到与凌彦月见面，把手机与书包一同交出去。立马告诉他，刚有人找他。
凌彦月点头，收下。没急着查看手机。
他看着凌彦月的脸，说不出那句“谢谢”。他无地自容。
同样是学生，他是受害者，而对方是拯救者。
心理落差太大了。
凌彦月往车站的方向走了。他想去车站，坐几站路，到美食街，去买现磨豆浆，顺便给“家里座机一”回电话。
凌彦月问：“怎么了？我还在路上。”
手机里的声音透着兴奋。
“哥，我想吃臭豆腐，可以么？”
“不可以。”
“啊？”
“我不喜欢。”
“又不是你吃，是我吃！”
“我不喜欢那个味。”
“我站在门外吃，总可以了吧。”
凌彦月觉得好笑：“别让我带。”
“你给我点外卖。”
凌彦月想了想，允诺：“好。等我回家。”
这下，那个声音总算消停了。
回到家，快十点了。平时这个点，凌彦月该洗澡了。他回房，把书包里的东西完全倒出来，准备洗书包。其过程中，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应该说，自打他进门起，这个人就阴魂不散地跟着在。
“哥？”
“嗯。”
“你回来的比平时晚。”
“嗯。”
“是因为不想给我买臭豆腐吗？”
“不是。”凌彦月拿上睡衣，想立即洗澡。
“我的外卖呢。”
“我点了。还没到。”
“我不信。”
“等下就到了。”
凌彦月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给我手机。”
“不给。”
“为什么？”
凌彦月觉得身上的脏衣服尤为碍事，恨不得立马全脱了。可这洗澡的劲头让弟弟毁了一半。他干脆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这是惩罚。”
“我做错了什么？”他无辜地看着凌彦月，摊手。
“你忘了？”
“我没干什么。”
“你怎么受伤的？”凌彦月看着他的腿，“凌新。”
凌新听见哥哥喊他的名字，露出得意的笑容。
“真好。”
“啊？”
“要是在你心里，我能是凌新，而不是弟弟，就好了。”
“这有什么区别？”
凌新苦笑：“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是家人，都会被谅解吧。”他看着凌彦月，“哪怕是无法磨灭的伤害，也要强迫自己去忘记。对吗？”
对。凌彦月完全认同。
凌新看着他的眼睛说：“可我希望，哥哥不要把我当成家人看待。如果可以，那就太好了！”
凌彦月经常让小自己四岁多的弟弟说到无话可说的份上。反倒习惯了。
“出去。你的外卖快到了，我留的座机二的号码。”
凌新听到“外卖快到了”，慌乱了，松手了，忙往门口跑。几步过后，又返回来，对他说：“我快康复了，可以去学校了。快把手机还给我！”
凌彦月听到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乖乖念书，不再恶作剧了。你可以做到吗？”
“我再说一遍！我是和他一起摔下楼梯的！我根本没推他！”凌新气得眼睛瞪圆了，声音跟着涨起来了。
凌彦月动了点小心思，向他步步逼近，直到能看见他头顶的头发。
“那你跟我解释下，为什么所有跟你玩得好的学生都遭遇意外了？”
凌新只能后退。他的嘴巴一直鼓着，并且攥紧了拳头。他非常抵抗。
“意外就是意外。要能解释清楚，还能叫意外吗？”凌新尤为擅长理论，他既要占理，也要顾及他，“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说的我像死神一样。”
凌彦月伸手，搭在凌新的肩膀上。凌新还在长身体，目前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口。无法避免的，他会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和一个小孩说话。
“以前就算了，下次别闹了。”
凌新抓住他的胳膊：“那我问你，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认为这是我的错？”他不甘示弱，“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早已认定我是坏小孩了！”
凌彦月听到凌新把矛头指向了自己，挑了挑眉。得了，他还是别问了。他挥挥手：“赶紧走，电话要响了。”
凌新藏也藏不住的开心。眼下这功夫，果然还是臭豆腐更有吸引力。他拍手叫着。
“太好了！”
凌新下楼，走到一半突然停住，叫凌彦月。他想起一件事。
“哥。”
凌彦月难以掩饰自己的焦躁：“你又怎么了！”
“我可以找栗嘉玩吗？”
凌新问完，仔细地观察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我可以和栗嘉做朋友吗？”
或许，这是试探的话。凌彦月转头看向他，双眼充满了警惕。
“你到底要干嘛？”
“我想，栗嘉会喜欢和我做朋友的。”
这时，凌彦月从弟弟的眼中读懂了一件事。
“你盯上她了。”
“嗯，差不多。”凌新笑着。
凌彦月送他一句话：“那就别怪我盯上你了。”
同样姓凌的两人，视对方为敌，虎视眈眈。
茶余饭后，世俗的烦恼一扫而尽，一切再美好不过。只可惜气味有点重，该收场子了。
凌新戴上手套，准备清理打扫，就当是饭后运动。
他胆敢留下一丝油渍，那个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让碰手机，已经很惨了。他偶尔偷玩一下电脑，还要记得清理历史记录。但凡留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会被那个人察觉到。
——那个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凌新从未怀疑过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
对于一个长期失眠的人来说，是不存在“早安”的。经常是等着天亮，数着时间来浪费。
凌彦月趴在床上，胡思乱想，他总希望自己能变成一滩水，易沸腾易蒸发，消失后不留痕迹。以他的性子，即便是水，也是小心眼的水，爱使坏的水。他对自己的认知，常与旁人不同。
他的床上铺满高中生的各种学习资料，以及高三生都不太会碰的长篇系列小说。他看书快，喜欢的题材也广，时间又多，最适合追连载了。最近，他刚看完时下当红的一本名叫《雨不过火》的推理小说。这小说先在报刊杂志上连载，目前只出版了第一部。他看完一本，才发现没有结局，十分沮丧。
——你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
——怎么还能浪费时间去追连载小说！
突然间，凌彦月的脑子里冒出班主任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同时，他很想知道，自己这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被父母知道了，会有何种反应。
他们会生气吗？如果会，应该是好事。
凌彦月笑了。无聊的时候，多来点假设题，正好解闷。之后，他继续翻看《雨不过火》。眼下正好看见这一句——
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也存在不一样的意义。凌彦月很害怕在定义了某种关系的人面前，说出自己那可怕的、消极的答案。所有基于定义下的关系，总会有消失的一天。他太深刻的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别人会想从他身上摄取更多，他会一点一点习惯被需要的感觉，等到不被需要的那一刻到来了，他会像一个弱者，流着一文不值的眼泪，再被看他笑话的人杀死自尊心。
无法建立情感关系的他，养成了沉默以待的习惯。
——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活着不需要意义，只要怕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