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嘉从厕所出来后,动作加快。她要赶紧回去,在自己消失不见的这点时间里,足够夏梦容发疯了。她们约好了要早点走,还买了待会的电影票。
她走到更衣室的门边,喊应英,问她联系到凌彦月没。结果毫无回音。
她叹气。还是进去看一看得了。
视角一番转换。
栗嘉站在四周全是整齐排列的储物柜前,突感压抑。密密麻麻的小柜子呈方块状,上下结构。一个完整的储物柜一共有二十个小的柜间,像这样,这间房的前、左、右三个方向各自摆满了。还有,每单格的小柜子上都记有编号。
说来奇怪,她进来没看见人。
栗嘉自然而然地往左边的另一间房去。那里是更换衣服的地方,共有七个单独的更衣间。更衣间的门正对着一个水池台,上方有一面往两旁延伸的大镜子。人多的时候,更衣间常不够用,不介意有人围观的话,还可以就在镜子前面的空地处直接换。
栗嘉感到里面要比外面闷热许多,想着早点走人。
然而,她在最后面的更衣间里看见应英了。对方连门都没有锁。
她喧嚷:“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四处乱窜,直到尾音落下,那压抑的气氛又往下低了几分,像变奏曲的节奏猛然从激昂激进转变成沉闷低落,在主旋律的框架下,节奏与力度都发生了变化,这曲还是这曲,只不过曲中的情绪一直在变动。
气氛会直接影响人的情绪,情绪也会间接影响人对气氛的判定。
不大对劲。栗嘉在意起来。
她朝应英靠近。她背对着镜子,无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正如应英背对着她,她也看不清应英的奇怪之处。
她的手拉起对方的手臂。
“应英……”
应英的手臂上全是细小的水珠,她触碰到了,水珠变成依附皮肤上的一滩水,足以粘附在彼此的接触面积上,从而变成了一种感知。
应英冒冷汗了,正垂头盯着地上。
她忙拉开应英。
应英却却地问:“她……是不是撞傻了……”自己倒像是被吓傻了。
栗嘉:“谁撞的?”
“我。”
“你?”
只见地上,有一位小女孩蹲坐在角落。她的眼神空洞,额头渗出血丝,连呼吸都是轻微的。若看得细致点,便会察觉对方不太对劲的地方,并非额头上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伤,显然该是呆滞的状态更叫人担忧。
“我刚从更衣室出来,随手推了下门……可能力气使得有点大,”应英蹲下身,轻轻地拍着小女孩的肩膀,“就听见了‘砰’的一声。”
此时此刻,小女孩正在发抖,却不肯说话。
栗嘉这才听明白了,瞬间能体会到应英的紧张与害怕。
她说:“那我去叫工作人员。”
应英拦住她:“等一下!”
“别等了,这小孩看着怪可怕的!还有,她的家长怎么不在身边!”
看外表,小女孩差不多到上小学的年龄了。
她是真怕小女孩被应英给撞傻了,急得说话都找不调了。
应英见她这副失措的样子,努力控制情绪,接着跟小女孩说话。
“你的爸爸妈妈在外面吗?”
小女孩对“爸爸妈妈”有了丁点反应。
应英喜笑颜开,脸上的汗在灯光下微微发光。她不等回复,继续问。
“你叫什么?”
小女孩摇了一下头。
应英见状,倒坐地上,快哭出来了。
栗嘉捂脸:“叫工作人员吧。”已经认定了,这小女孩就是被撞傻了。她大步往门口走,才两步,身后有个糯糯的声音响起来了。
“妈妈说了,不可以把名字还有生日告诉给陌生人。”
两人心头一惊。
栗嘉回头。她看应英也是一副巴不得一口气把问题全问清楚的架势。
“这是几?”应英伸出手指,比划数字。
小女孩张嘴,盯着应英的手。
“2。”
“这呢?”
“3。”
“对全!你真棒!”应英再接再厉,多问了几个愚蠢的问题。
小女孩被应英绕来绕去,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头好痛……”
应英这才想抱起她。没想到,小女孩却不让抱,非要自己走。
应英和栗嘉想牵她的手,她也不让牵。
小女孩的心理防备比一般的小学生要高许多。这实在让人头痛。
应英的手上还拿着手机。她对栗嘉说:“他说要来。”
栗嘉面无表情地说:“这不关我的事。”已然默认,她口中的“他”,就是凌彦月。
两人一前一后,让小女孩走在中间。
由于前面挡着人,小女孩犹犹豫豫地问:“到哪了?”
这语气听上去正常了几分。
栗嘉止不住纳闷,对方刚刚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当真是被门撞出来的?她将这问题藏在心里,断不能问出来。
应英四处张望,她在找带小女孩出来玩的大人。按理来说,孩子不见了,大人该着急了才是。
同时。
水声传入小女孩的耳中。她这就从应英的身后走出来。她看见了……水里游来游去的人,水池边围着嬉闹的人,却全然没看见……那个人。
小女孩抱头尖叫。
应英和栗嘉赶紧拉住她的手臂,询问情况。
应英总想堵住女孩的嘴巴,可她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无论问什么,无论说什么,小女孩始终保持着高度崩溃的状态。这时,她的哭声吸引来了一位身着游泳馆制服的工作人员。他穿着蓝黄相间的短袖短裤,胸前挂着一个员工证。看样子,年纪在二十左右,皮肤黝黑,双眼皮宽宽的,嘴唇稍厚,看上去像是会给椰汁代言的人,倒不是指他丑,反正不太像本地人。
他自我介绍了下,扬起胸前的员工证给他们看,再弯下腰,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询问小女孩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小女孩勉强控制住眼泪。这才让黑青年看清楚了她额头上的伤口。因她过激的举动,伤口又渗出了一丝血迹。
应英的表情马上不好了。连带栗嘉也产生了“又遇上麻烦事”的烦躁。她倒还好说,实在看不下去后,可以随时扯上“我和夏梦容待会还有事,要先走了”的油头走人,这事总扯不到她身上来。外加看清应英脸上那种已经预测到,待会要被小女孩的父母“教育”一番,甚至于情节还可能严重到需要带小女孩去医院检查的地步。她免不了同情起应英来。
应英解释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一阵尴尬。
黑青年用哄小孩的语气问道:“你的额头还痛吗?”
小女孩一副“你这问的什么傻问题”的神情,回应:“当然痛了!”
黑青年站起身,对应英说:“在没找到和她一起过来的大人前,麻烦你先跟我一起吧。先带她去包扎伤口。”
应英问:“这还有医务室?”
“不,是员工休息室里有备用的创可贴和消毒药水。”
应英点头。
而小女孩正使劲地拉扯黑青年的手。
“叔叔,我还有事。”
“叔叔?”黑青年的眼皮快抽筋了。大概想解释,自己还很年轻。
小女孩看着,着急得跺脚。
“我的朋友……”
黑青年拉上小女孩,正往外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小女孩眼底擒着泪花。手臂被拉住了,动都动不了。
她哭诉:“我的朋友……还在水下面……”
应英伸手拦住去处。
黑青年诧异万分,望着她问:“怎么了?”竟是全然没注意小女孩的话。
栗嘉的头发被走道里的风吹动得过分动摇了。她问:“你朋友不会游泳?”
黑青年这才自顾自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他完全慢了一拍。
小女孩在重复那句话后多了一些顾虑,接着喃喃自语:“他不会游泳!他跟我打赌,然后一直没出现了……”
话到这个程度,不可能无视。
他们重新带领小女孩回到泳池边上。
小女孩哭丧着脸,哀求道:“拜托你们了!帮我找找他!”
黑青年叹气,揽下了这苦差事。
弄得应英和栗嘉也不好立刻消失。
四人就开始行动了。目的是找到一位失踪的男孩。
黑青年问过那男孩的初步信息后,对着对讲机说:“这里有位小朋友要找带她来的哥哥,他们失联了。失踪者是一个初中生,不知道叫什么。对,这个小女孩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小女孩这才弄懂追问名字的原因,慌里慌张地扯着黑青年的衣服说:“小新哥哥啊!他叫小新!你快说清楚!”
黑青年如实重复了这句话:“哦,她总算说了,叫小新。”
小女孩见他们之间的对话结束了,眼神闪烁不定:“我没骗你们。”
一会儿,广播里响起了寻人启事,整整播报了三遍。他们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却仍旧无一人走过来。
时间过去一秒似一分,愈久愈难熬。
黑青年找到一位正在水底捡东西的工作人员,稳妥地叙述了一遍情况,寻求帮助。
小女孩还是愁眉不展。
这时,栗嘉对着应英的耳朵说:“她好奇怪啊。”
应英一时半会没懂:“哪里奇怪?”
可是栗嘉却未多说什么。她看着挺身跃出水面的工作人员,保持沉默。
在广播重复播报的影响下,这件事慢慢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