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爱尚文学 > 千秋岁引【明穿】 > 第29章 第 29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朱翊钧发作完孙德智,转头就收起脸上的神色,挂上欢欢喜喜的表情去见母亲李氏。

他要试探一下,自己在这个皇宫中权限有多大。自己说过的话有没有人听,是一丝不苟地听,还是阳奉阴违地听。惩罚娘亲身边的奴才能不能落到实处,会不会遭到李氏的阻挠,好衡量自己在这个后宫有多少自由空间。

到了昭仁轩,皇后陈氏也在,陈氏歪在榻上,贵妃李氏斜坐在另一侧,小桌上摆着一壶茶、两三样点心,两人和煦地说着话。朱翊钧一脚迈进来,见两人语气轻松,便知道高拱那份议两宫尊号的奏疏并没有引起两人的嫌隙。

见小皇帝稳稳重重地走来,后头跟着低眉搭眼的孙海和亦步亦趋的金氏,还有一行十来人皆是恭肃严整的样子,两宫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想道:“长大了,倒也像模像样的!”

朱翊钧上前请了安,陈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问长问短:“钧儿今日没害怕吧?看看这大暑日头底下,给人豪燥的!你娘亲给你备着果子,都湃在缸里呢,让人拣些好入口的端上来。”

听陈氏这样说,贵妃李氏赶忙吩咐左右:“去把新上来的香瓜切一盘来——听下人说,皇儿今日泰然自若,在众臣面前没有失态,很有天子风范。”

金氏在旁忙凑趣道:“哎呦呦!回娘娘们!今日那么大的排场、乌压压的一群人,我们跪在外面听着殿内的大小声,心里都发颤。皇帝陛下真是圣明天子,只听玉音清亮、从容镇定,那个气势一摆出来,大殿上下都被镇住了。一场早会,好几位都差点吵起来,还不是皇上一言而出,就将那场面体体面面地兜住了!”

这话一出,陈氏还没有反应,倒是李氏先更变了颜色,“怎么回事?今日常朝又出什么事儿了?”

众人都被李氏的脸色吓住了,一声不敢言语,倒是朱翊钧笑道:“娘亲不急,没什么事儿,就是高先生和杨尚书一同弹劾冯大伴。”

陈氏一听,更加搂紧了小皇帝,眼中不由得落下泪来,爱怜道:“钧儿可怜,才不过十岁的孩子,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害怕么?”

“孩儿不怕,就是连累母后操心。”朱翊钧懂事道。

李氏食指指节曲起,‘嘚嘚’敲出心烦意乱的声响,她现在是心乱如麻、旦夕惊惧,儿子只有十岁,却坐着天下间最令人眼馋的位置,一旦社稷倾覆,就是灭顶之祸,她下意识地想要求个出口,“姐姐,你可知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

陈皇后点点头,无奈叹道:“哪能不知道啊!早听李进说了,六科廊的官员大批上折子弹劾冯保,听说这几天雪片似的奏疏都是这件事,宫里宫外地议论纷纷。”

这李进是慈庆宫的掌事牌子,也是李贵妃的堂叔,当年李氏的父亲李伟能将自己女儿送入裕王府做都人宫女,就是走了李进的门路。陈皇后自那次向隆庆皇帝谏言,被皇帝疏远后,就渐渐郁出病来,移居别宫后更是清心寡欲。

后来御史詹仰庇因此上疏皇帝,虽然他是好意,可这也将宫闱内情宣扬得人尽皆知,天下臣民都知道陈皇后是个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后,这更是令陈氏颜面扫地,终于抑郁成疾。

偏偏口头心头的怨气不能说也不能有,能怨恨谁呢?一个是圣君亦是夫君,至高无上,在君臣父子、夫为妻纲的礼仪下,由不得她有半点儿不满,否则就是不淑不贤。一个是言官亦是清官,拼死进谏,忠臣固不惜死,她怎能不感激不领情,否则岂非是非不分。

心中的苦楚说不出,幸而有李氏与小皇子经常来看视,渐渐才开些心胸、解些烦愁。其实陈皇后对经常跟着小皇帝的冯保是有些好感的。

自冯保进入司礼监起,对慈庆宫照顾得就格外周到,自掌印后执礼愈恭。给慈庆宫更换了一批陈设,平日里三饭六茶都是最好的,有什么想要的,今日不过随嘴提了一句,明日就送到了。有一回陈皇后不过就是想起了家乡的小调,随口那么一说,也不曾放在心上,第二日冯保就领着一只雀儿鸟亲自过来解释:因在国孝之中不得延宴音乐,娘娘不得顺心,他这个掌印甚愧,只好献上个能唱曲的雀儿,令娘娘稍稍解颐。

陈皇后大感意外,“冯大珰掌印不久,正是齐头并发、千头万绪之时,难为你做事忒般齐楚。”

“娘娘天上神仙,奴婢唯恐伏侍不周,但不见责,已为万幸,当不得娘娘夸奖。”可惜冯保是宦官之流,倒是平眼看去休休有容,似是衣冠子弟。

这些虽然都是些琐碎小事,可是这日子过得顺不顺心,靠得不就是这些小事么?冯保此人心细如发,会温存,能软款,知心知意,真让陈皇后欢喜……

“姐姐,你怎么看?”李氏提高了音量。

陈皇后想到冯保,渐渐被勾住了心绪,不由得有些走神。

“什么?”陈皇后怔怔地反问。

“六科轮番弹劾冯保的事情。”朱翊钧补充了一句,奇怪地看着陈皇后。

陈皇后细雪一样的脸上不由得一红,掩饰道:“最近精神有些不济。”说罢,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大有文章。”

李氏知道陈皇后聪慧明达,出自书香世家。世庙慎泽贤淑,按照国母的标准选出来的女子,与自己这蓬门荜户没读过书的不同,所以李氏常常向陈氏求教,只是陈氏自持,往常不愿意多嘴多舌。今日见她愿意多说两句,李氏乐得听听陈氏的意见。

“冯、冯保刚当上司礼监掌印不过几日,就接到雪片似的弹劾。想我大明国朝二百年,有谁一上任就怨声载道的?”

李氏恍然,“没错,他这掌印才当了几天,是贤是愚且看不出来呢!哪里就招得天怒人怨了?”

“怕就怕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姐姐是说,他们针对的不是冯保。而是,我?”李氏蹙起烟黛色的眉稍,忧心忡忡地自问道。

陈皇后见她惊惧,忙伸手拍了拍她,摇头道:“不一定。”

李氏一双妙目睇过来,眼神催促着。陈皇后不疾不徐道:“有可能不是为了一个人,而是为了某件事。冯保当上掌印,是咱们当时商量后,皇帝下的中旨。这皇帝的中旨绕开了内阁,阁臣会答应么?这不是平白削去了阁老权柄么?”

“对对对,姐姐说得在理。”李氏恍然,“难怪高胡子这一出出地闹事,原来症结在这里!枉费先帝如此信任他,命他辅政社稷,就为了这点儿事儿,他就想要另立周王为帝,真是岂有此理!”

皇后闻言大惊失色,“另立周王为帝?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先帝龙驭那天,冯保说高胡子在内阁值房公然称十岁孩子如何为君王?!欲要立周王为帝。我听了此话简直气得倒仰!”

“果有此事?”皇后听了这话更觉不可置信,向四周打量须臾,问:“冯保呢?怎么不在此。”

这时崔姑姑端着一盘碧玉香瓜缓缓而来,按品将瓜果、点心恭恭敬敬地呈上,听到陈氏的问话,忙蹲身施礼答:“回娘娘话,冯公公在司礼监值房中偷偷抹眼泪呢!一时仪容不雅,不好来见主子,便吩咐奴婢将文书带来。”

陈氏听了这话,倒是叹了口气道:“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也是难为他了。”

见崔姑姑招手,漆盘盛着的一叠书稿呈上来,李氏不由得显出三分不耐神色:“这是什么?又是六科弹劾的奏疏?”

近前来看,却不是奏疏,馆阁体恭撰:《<资治通鉴>直解》,臣张居正谨奏。

“这是?”李贵妃奇怪地问道。

一直在旁听默不作声的朱翊钧跳下榻来,兴致勃勃道:“这是给我的。那天我读宋朝司马公的《资治通鉴》,十分不解,为何在汉晋之交,司马公立《魏纪》,而没有《蜀汉记》、《吴纪》,就写了问题,让冯大伴递给了张先生,这应该是张先生的回信。”

朱翊钧好奇的拿起那一摞文书,“咦?怎么这么多?张先生是给了我一整本书么?”说着就翻开来看,只见正文节录了上起三皇五帝下至元末大事,各各加以讲解、句读校勘,而且对重要人物、名物制度、生僻语词加以简明的注释,并撰写了评议。全篇字迹工整,语言简练凝实,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简直是为十岁孩子量身定做的教科读物,朱翊钧不由得有些震撼,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收到过如此奢侈的礼物。

旁边有一封奏疏:臣等闻商之贤臣伊尹告其君曰:“德惟治,否惟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唐太宗曰:“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见兴替”。臣等尝因是考前史所载,治乱兴亡之迹,如出一辙。……伏望皇上俯鉴愚忠,特垂省览,视其善者取以为师,从之如不及;视其恶者用以为戒,畏之如探汤。……千万世之下,又必有愿治之主、效忠之臣,取皇上今日致治之迹,而诉之丹书,守为模范者。

朱翊钧不由一叹,何须千万世?不过短短十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京城的繁华热闹,托举了百万人的欢愉美梦,一时被冰冷的刀锋惊醒,功成者隳、名成者亏。是权势的巅峰不予寸地可容他人?亦或是十年来的谆谆教诲被视为控制羁绊的手段?

美梦醒来,他方明白,魏阙兰宫的巍峨森严困住的不过是一副皮囊。豺狼虎豹,蚊蝇鼠蟑,各行其道,可叹朝廷百万经理,却垂成中止,何等可惜!可叹!他将先生至精奋力夺得的炳国之权用在了清算先生新政之上,人不可惜,国法可惜,黎民百姓的沉默,不曾留在青史丹书中的悲愤,被迫消失匿迹的痛苦,编织成他作茧自缚的牢笼。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