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以为昨天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的相柳在她身侧,她既安心又欣喜,于是又闭上眼沉沉睡去,所以她以为当她再次醒来,也会是她和他在清水镇的又一个新的一天。可事实上,她醒来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一抹青色和各种碧玉装点起来的偌大的房间,她躺在上好的丝缎做成的床褥里,身上的衣裙也是换成了浅青色的睡袍,而在她的卧榻旁的案几上,也满满当当、整整齐齐、放了好些套衣裙、还有各种名贵珠钗首饰,还有一堆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
想得倒是周到,可是小夭起身看了看,皆是些绿色、黄色、青色的衣服,虽然是浅色系的,可是她却有一种本能的不喜欢,她生来肤白,穿清浅的冷色,只会让她看起来苍白无力,只有当年扮作男生的时候,才会不计较衣饰的颜色和款式,穿深穿浅都可以,只是别让人看出是女孩子就可以了。但小夭现在是女孩子,她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她喜欢粉色、喜欢白色、喜欢紫色,喜欢各种明艳的颜色,她也还很喜欢绛红色……尤其是那绛红色的衣衫上绣满的烟花,如果再配上那一张可清冷、可温柔、可不羁的脸……小夭的头又开始疼痛了,昨晚依稀记得自己喝了好多的酒,现在怕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可是她再不清醒,也记得她昨天还在清水镇,昨晚,她还在和相柳喝酒,但是她今天是不是就来青丘了?这可不是她随意揣测的,就按照青丘的一贯习俗,她每次见到涂山璟也是这么喜欢穿清浅的颜色……而这房间布置得又如此奢华,这里不是青丘又能是哪里呢……
“相柳,你这个九头妖怪,居然又算计我……”小夭,抚着尚在闷痛的额头,准备起身随意找一套换上,然后找涂山璟,就算相柳不再收留她,那么闹出这么大的祸事,她也该回到小月顶,去找外爷,或者回皓翎向父亲请罪……
这个时候,早已在门口值守的侍女,听到屋里的动静后,料想肯定是小夭醒了,立刻就敲门然后得到应允后,向小夭行礼,说道,“王姬,碧荷给您请安。”又指着案几旁那一堆珠钗衣物,对小夭恭敬地说道,“王姬,您喜欢哪一套衣妆?奴婢伺候您梳洗?”
小夭环伺了一圈,她自然不会告诉碧荷她真正的喜好,因为她必然会告诉涂山璟她喜欢什么,而小夭自是无意让涂山璟为她记挂那么多,于是她走到那一堆衣物前,拿起一条最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和碧荷说,“我穿这个就好,剩下的,你随便挑一些给我搭配就好。”就在碧荷为她挑选饰品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的现在没有梳发髻,那么她最心爱的那支粉晶芙蕖簪子在哪里?小夭心头一紧,随即摸向自己脖颈处的项链,幸好还在……也幸好她多心,用来相柳送她的灵力,在上面施了一个法术,若取下项链,自己就会得重伤的诅咒,看来相柳不是没想过摘下来,只不过他不敢……小夭思及此处,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她与相柳之间,还需要如此算计了吗?
此时,碧荷已经为她挑好月白色衣裙所需的首饰和妆品,走到她身旁,用桃木梳为她绾发,小夭看着镜中的自己,对碧荷说,“我入寝前,是你为我梳洗的吗?你有看到我头上戴着的粉晶发簪吗?”
碧荷以为是小夭怪罪她没有放好她的东西,害怕得急忙要跪下,却被小夭一把扶住,柔声道,“我信你已经是替我收拾妥帖的,可那支簪子是对来说我非常重要的东西。若你真的没有看到我头上戴着这支发簪,你就说没有,我昨日喝多酒,掉在清水镇也是可能的。”
“回王姬的话,昨天奴婢跟着静夜姐姐和涂山族长来接王姬的时候,王姬的发髻就是散着的,只在发间随意了地系了一条丝带而已。您身上唯一的饰品就是您脖颈间的珍珠项链而已。”碧荷见小夭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于是就照实向她叙述了接她回青丘的详细经过,因着涂山璟和相柳约定的时间是第二日清晨,所以涂山璟在半夜里,其实就已经出发去清水镇了,接她回来的时候,也是天未亮,许是喝多了酒,小夭并没有在路上就醒来,但是她身上的睡袍,都是她和静夜换的,所以让小夭不要担心。
小夭闻言,点点头,对碧荷说,那你帮我梳妆好,换上衣裙,我想再系上那条丝带。碧荷依言照做了,但是她又想起,她昨日好像看见那条丝巾好像被涂山族长偷偷收走了,她要不要也照实说呢?这情形看起来,好像不太能吧……万一把涂山族长得罪了,她还需要这份差事养家呢,还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好了,于是她对小夭,又行了礼说,“回王姬,您昨日里的衣物已经送去浆洗了,现在这会恐怕是还没干吧。”
小夭的眉头微蹙,可是也没有多说什么,转眼又看到碧荷早已机灵地打开了一旁的妝匣,把里面的抽屉,一层层地打开,对王姬说,“王姬花容月貌,戴什么都是好看的。您挑喜欢的,奴婢为您绾发。不是奴婢夸口,奴婢的手艺可比静夜姐姐还要好,这大荒里时兴的发髻,奴婢都是会一些的。”
看着碧荷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小夭也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她说,“我喜欢简单一点的,流云髻太花哨了,给我梳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就好了。嗯~”说着,小夭又看了看妆匣,探手取出一支雕刻成白梅花的月光石步摇流苏簪子,然后交给碧荷,让她梳好发髻,就带上这一支。小夭还记得那个防风邶,曾经总是取笑她带步摇簪子的时候,簪子上的流苏会打到自己的脸上。可他不知道,如今这世间能让她小夭自在做自己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就在小夭和碧荷的说话间,又有外侍的婢女进来向小夭通传,说是涂山族长来了,能否进来与王姬一叙?
小夭闻言轻轻额首,表示自己愿意见涂山璟。然后转头和碧荷说,“妹妹,这妆容我很喜欢。先就这样吧,也正好梳妆完了,那你们先去忙别的吧。我和涂山璟还有话要谈。”
碧荷领着其他婢女一起行礼告退,然后涂山璟就进来了……坐在会客案几前等小夭过来。
只见案几上,多一个青釉瓷瓶,上面插着好几束开得正艳的海棠花,粉嫩娇艳,让人心头一动。于是小夭走到了璟的面前,伸手折了一支海棠花,顺手插进另一边的发髻,笑着对涂山璟说,“这花不错,谢谢璟。”
涂山璟先听她说花好看心中一喜,可由听她说谢谢,脸上又是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换上了和平日里一样温柔的笑容,对着小夭说,“小夭,你看看还缺什么吗?我再让碧荷去准备。”
“不用啦,都很好。”小夭坐在璟的对面,眼看着窗外那一片开得正盛的紫色鸢尾花,语气诚恳地说“我应该不用问你,你就会告诉我,我为什么在青丘,对吧,璟?”
岂知涂山璟却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顺着小夭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那些紫色的鸢尾花,于是用善解人意的语气和小夭说,“小夭你喜欢什么可以直接告诉。若你说了,那今日我为你摘来就是鸢尾花。”
“海棠开花时高高悬于枝头,犹如韶华尊贵的凤凰树,这两者皆是王公贵族们,最喜爱在庭院里栽种的珍稀花木之一。而那紫色鸢尾虽然美丽,却常生于泥泞的溪流边上,既怕日晒又怕冷,还只开在春天那短暂的一个月里,单朵花的花期又很短,所以甚少有王室愿意在庭院里种植这样的花。就像我一样,是侥幸托生在王室的血脉,如果我不是王姬,也不过是村野里的女子,哪怕是生得再花容月貌,最好的结局永远不会是在大世家当个婢妾,而是找个和自己一样身份的人安稳度日。”小夭说道了这里,又释然地看着涂山璟,“当然也不是没有娶乡野女子的王,我的父亲皓翎王就是娶了静安妃。虽然父王从不与我和阿念诉苦,但我知道父王过得并不顺心。”
“小夭……”涂山璟已经明白了小夭没有明说的话,知道她是在暗指大世家的公子也会像西炎王那样娶很多女子,只是他涂山璟真的是不一样,而他的正妻防风意映也非他所爱,只是与小夭一聊深了,小夭就会绕着弯子拿话去堵他的话头,有时候,他真的也会沮丧……
“怎么?你那番挂在脸上的失落不也是没有和我明说嘛?”小夭拿起案几上的早已泡好的梅花茶喝了喝了起来,口感微凉,但是回甘,不错,还能接受,她微笑着也为涂山璟斟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璟,我说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要的是一个与我事事有商量的伙伴,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即使你当了涂山氏的族长,可你总是以叶十七的方式在和我相处。但是我并不需要一个卑微的仆人。你是和凤凰树一样高悬于枝头的珍稀乔木,若你要执意落地陪鸢尾做小伏低,那便不是你了,你明白吗?”
涂山璟终于明白小夭苦心相劝的心意,高兴地点头。
看到涂山璟已经明白她的心意,那么小夭也打不算瞒他太多事,于是她伸手蓄起灵力,将窗外的一株鸢尾花凭空用一道月白色的光芒折了过来,握在手里时,甚至还带着几朵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接着小夭又伸手合掌将鸢尾欢化了一副紫水晶鸢尾琅珮,灵力在指尖翻飞时,那鸢尾挂坠之下又生出几条细碎的流苏,上面还镶着几颗紫水晶,小夭将挂坠送给璟,“你送了我那么多礼物,我也给你回个礼物,作为我们之间连衡的礼物。”
“小夭,还真的是坦诚。”涂山璟暗思片刻,却最终还是是眼神黯然地问小夭,“但你是怎么会操控冰雪的法术?”
闻言,小夭翻开手掌,手中心就出现了一团不断飞舞环绕成团的雪花迷雾,“这是相柳教我的操控冰雪的法术。原本我会的法术也不是水系的,可是我好像不排斥这门功法,但这不重要……”小夭看着涂山璟,认真地说道,“当年,你被绝杀阵里的业火所伤,可你又不愿意喝下别人给你喂的汤药,是我用这个操控冰雪的法术化开了万年冰晶融进汤药里,才救的你。若当时我没有这个功法,也未必能就得了你,所以四舍五入,相柳也算是你半个救命恩人。”
想到小夭曾日复一日用吻给他喂药,涂山璟感觉自己的耳根开始有点发烫,但他那时是一直装睡的人,理论上,他不该知道这个事情。可他又想让小夭知道这个事情,因为他觉得相柳已经把小夭托付给他了,而他对相柳也没有那么的讨厌了。
就在涂山璟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得小夭对涂山璟说,“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可见就是相柳告诉你,我在清水镇的,所以你和相柳交易了什么?”
“他问我要了三十七的粮草。抢了你的婚,然后再告诉我,你在哪里。”涂山璟没有隐瞒,如实地回答道。
小夭在心里恨恨地想,我的命就值三十七的粮草了是吧,在海底与我共处三十七年,然后就和涂山璟要了这个年数的粮食,你孤军奋战,然后准备再战死沙场是吧。相柳啊相柳,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还有同命相连的情人蛊了,我若执意不肯解,那你敢轻易赴死吗?
当小夭问起粮草数量的时候,心思缜密的涂山璟自然也是想到小夭的想法,他既然敢运粮给相柳,那其实他在某种情况下,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站在西炎或者说是在玱玹的对立面,于公于私,如果要他在玱玹和小夭之间选择亲疏,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小夭,而玱玹若是还顾虑着小夭,也许也会放相柳一条生路吧。
可是小夭,请你相信我,也要相信相柳,他会愿意把你交给我,是因为我才是你现在唯一值得托付的人。因为……我已经发现瑱儿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了…只要我能找到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防风意映解除婚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