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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乍暖还寒终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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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濛烟瘴蔽空,地裂千沟万壑,毒焰飞蹿如蛇信,赤浆沸涌若黄泉。四壁赭岩渗血光,照见焦骸浮沉间。万千罪囚身裹业火,或衣不蔽体,或筋脉虬结,凄嚎声震得钟乳石簌簌滴落猩红髓液。

穹顶不见星月,惟见倒悬褐岩如巨兽獠牙。烟瘴袅袅升腾处,冤魂炼作青烟——孽香。阿鼻有冥主独享之物,世人却道能泽被苍生,可笑至极。

他为何会落入阿鼻?不能说是掉落,苏怿游魂飘荡其间,能看到下方无尽的鬼哭狼嚎,头顶高悬的钟乳石离他万丈之遥。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保有意识。

这是残识还是虚幻之地?

忽闻闷雷滚过岩窟:“秦——氏——孽——种——”

抬眸见十丈开外,业火凝成的金甲神将双目淌熔岩,獠牙衔铁链,正锁着个白衣散发的青年。

“秦还寒!”苏怿魂体剧震。

那人悬在炼狱罡风里,眉目舒展如眠,周身金纹流转似抽丝——正是三魂七魄被炼作灯油的征兆。阿鼻地狱妙处便在教人浑噩受刑,待到记不起前尘往事,仍要永世煎熬。

火钟馗獠牙相击迸出火星:“尔屠鱼梁洲十二口,可认?”声波荡开赤浪,岩壁上竟浮现血淋淋的屠戮场景。秦还寒青丝忽被业火燎去半截,打入狰狞的饕餮刺青。

苏怿忽觉悲怆。秦还寒曾是读书人,不知杏林论道时,是否记得《礼记》“刑不上大夫”之句。

如今儒冠委地,仁心成灰,倒应了那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铁链曳地声自岩窟深处碾来,新罪人坠入火海的惨叫撕开浓烟。

秦还寒忽地掀起猩红眼皮,熔岩纹路正自瞳仁褪去:“悲惨……得不到同情,只有无穷的嘲讽与羞辱……”

尾音未散,一缕金芒倏地钻入苏怿眉心。

霎时春江漾入灵台。垂柳蘸水的长亭畔,木兰舟头少女执绡扇拨涟漪,杏衫随波影轻晃:“还寒哥哥篙子软绵绵的,莫不是饿着肚子撑船?”

她两只梨涡里盛着的哪是酒,分明是揉碎的星子。

少年攥着青竹篙,腹中饥鸣恰被浪声送远。赧红自耳尖蔓至脖颈,像极了岸边灼灼的碧桃花。

市井行商本就如飘萍,况下灵界地僻人稀。秦父不善逢迎,家中米缸空悬已有三日。少年出门前,母亲犹替他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衣襟:“去罢,莫误了踏青的好辰光。”

腹中雷鸣偏在兰舟轻晃时响起,惊得柳条儿都颤了三颤。

少女执扇的素手顿在涟漪上方,忽地转过狡黠灵眸:“真没吃呀!”

不待少年寻个“晨露寒凉”的托词,少女早拽着他袖角跃上石阶。

青石巷陌蒸腾的炊烟里,裹着梨花的甜香。少女绣鞋踏过晨露未晞的麻石路,腰间禁步叮咚作响,惊起檐下打盹的狸奴。从酒旗招展的食肆到挑着竹匾的馄饨摊,每处蒸笼揭起时氤氲的热气,都染红少年愈发滚烫的耳尖。

骤有卵石破空坠入他好容易找到吃得正香的海碗,赭红汤汁溅上少年睫羽。

陈将息把玩着腰间错金螭纹佩,斜倚在榆木食案嗤笑:“秦家郎君好本事,软饭竟吃到楚姑娘头上了。”

他锦衣上的缠枝纹在日头下晃眼,手中掂着的卵石还沾着苔痕。

满堂食客拊掌哄笑,震得檐下铁马叮当乱响。

“啪!”楚戚戚纤掌拍得木案震颤,鎏银点翠簪划过凌厉弧光:“陈公子倒将《论语》‘不患寡而患不均’记得真切!”玉指直指对方腰间新换的西域和田玉,“上月赈灾义卖,怎不见你们家捐这劳什子?”

“你!”陈将息涨红脸甩开描金折扇,“《后汉书》有云‘志士不饮盗泉’,这等乞儿作态……”

少年盯着汤面上浮沉的碎石,恍见它们化作篆书的“廉”字。碗沿渐渐洇开几道红痕,原是掌心被用力捏开的碎瓷割出了血——

“耘籽……换不来收获,只有无尽的藐视与轻蔑……”

又是一股金色的冷流,苏怿又见墨云翻墨,骤雨如矢。

青年跪在满地《论语》《春秋》间,书页粘着污泥似垂死白蝶。老父举着油伞痛心疾首:“乱世经商方是立身根本!这些酸腐文章能当几斗米?”

惊雷劈开天幕时,青年盯着扉页上洇开的“仁”字,恍惚见那字化作锁链缠住咽喉——

“康庄大道皆为我闭塞,我只能做掘地道的老鼠……”

最后一股金流涌出。

苏怿看到荒祠夜雨打湿玄衣,秦还寒抱着楚戚戚渐冷的尸身,将额头抵在她染血的眉心。窗外飘来童谣声,正是当年木兰舟上少女常哼的采菱曲。

转瞬又见陋巷深处,蓬首跣足的青年蜷在馊水桶旁,指尖还攥着半截褪色的禁步流苏。

独坐南山观云起,独破禁制绘阵图。

青灯黄卷间忽闻环佩叮咚,回首却只有穿堂风掠过泛黄的《灵器十二支》。

最痛是楚戚戚阖眼前偏将脸转向佛龛,任他如何迈步,只等来句“楚姑娘说……说黄泉路上,莫要同赴”。

最后那抹虚影立在拂水飘绵间,眸中春水仍似当年兰舟初遇:“可睡安稳了?”

素手才要抚上他鬓边霜雪,忽有天光乍破。楚戚戚绛纱裙裾寸寸化作流萤,笑靥碎作千瓣桃夭,随风散入灼灼碧波——

火钟馗的獠牙间迸出雷鸣:“罪——无——可——逭!”

万道火索骤然收紧,秦还寒如断线纸鸢般下坠。

苏怿抬眸正撞见那双褪尽熔岩色的眼睛,澄澈得竟似南山听雨时的模样。

紫黑煞气自秦还寒七窍喷涌,孽火竟被冲淡三分。苏怿欲御风相救,却被翻涌的业障掀退数丈。

忽见那人唇角微翘,释然笑意如破开乌云的新月:“多谢道长,烦劳……照看廊下那株未死的梨树。”

语毕化作流焰坠入熔岩,火海中却浮起道透明人影——楚戚戚执扇回首的刹那,与当年兰舟上拨水的少女重合。

未等苏怿辨清虚实,那幻影已随业火旋风散作漫天流萤。

“明月。”泠泠二字撞碎识海迷雾。苏怿蓦然回首,见兰生殷色广袖立于烟岚间,眉间凝着终年不化的霜色。

虽觉此名陌生,苏怿仍试探道:“你可是要寻人?”话出口方忆起前番残识中窥见的魔灵旧事。

兰生袖风忽卷,悬在鬓边的冰晶簌簌炸裂:“助你罢了。”

苏怿瞥见他袍角残留的业火金纹:“原是兰生兄带秦公子入阿鼻?”

话音未落,兰生只道:“不过讨债。”

“这是何处?”苏怿欲掐诀却动弹不得。

兰生指尖凝出寸许冰刃,虚点他眉心绛宫:“痴儿,此间是你灵台方寸。”冰刃化雨处,显出万千纠缠的金线——正是被植入的异识。

“那你在我灵台中要……”

苏怿灵台震颤如缚蚕茧,形骸虽不得动,神识却见兰生广袖中窜出冰绡,正与自己眉心金线纠缠。

他抚着腕间凝霜的咒印冷笑:“借你方寸地结个因果债罢了。”

金线陡然收紧,苏怿恍见冰绡另一端系着半枚残玉——正是前日于魔灵残识中所见信物。

兰生指尖轻叩冰刃,刃锋映出苏怿惊疑面容。

他忽然逼近,霜息拂过苏怿颈侧血脉。苏怿灵台剧痛如遭冰锥穿刺,他掌心如灼火,却见兰生袖中暗纹翻涌如毒蟒缠枝,显见也在强抑痛楚。

“时辰未至。要讨的债……待来日你踏碎南山结界时,自会知晓。”兰生忽退三丈,挥袖搅碎识海幻境。

“师弟!”鹿鸣般的呼唤刺破混沌。

苏怿只觉天地倒悬,再睁眼时正对上一双焦急摇晃自己的手,掌心还沾着南山特有的苍术香气。

苏怿艰难掀开千钧重的眼帘,见言贤蹙眉如临大敌的模样,忽地笑出声:“师兄……我嗅到苍术香了。”

言贤见他没事,扶剑而立:“楚姑娘与笑笑的往生桥已走过,受害亲眷各得抚恤金铢。”他顿了顿又道,“秦氏逆徒悬尸雉堞三日,女娲石灵流……断了。”

荒庙残垣外,白茅翻涌似雪浪。腐萤掠过荒庙残破的窗棂,苏怿望着断香缭绕的佛龛。石阶缝隙里挣扎着一株紫菀花,忽忆起秦还寒灵台中那株梨树——当年木兰舟头的少女,如今可化作春泥护着花根?

离离荒草间,他仿佛看见两道虚影执手踏雾而去。秦还寒的玄衣与楚戚戚的杏衫纠缠成阴阳鱼,转瞬被天光刺破。

自此爱憎皆作飘蓬,悲欢尽付流萤,惟余檐下新结的蛛网,默记着昨夜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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