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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周山:二重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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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兄——”

杨玄知对着混沌虚空又唤一声,尾音撞在嶙峋山壁上,碎成几缕颤动的回声。浓雾像化不开的乳浆裹住周身,甜腻的腐香从每个毛孔往里渗。

腕间罗盘早失了方向,靴底苔藓湿滑如蛇鳞。他挥开缠人的白纱跌撞前行,忽觉这死寂比魑魅嚎哭更骇人——不周山的云翳压得极低,倒悬的危崖如同巨兽獠牙,而他们不过是误入兽口的蝼蚁。

寒意突然刺透后颈。

他踉跄半步,脚下突然炸开清脆水声。雾气裂开的罅隙间,灰蒙的视线中迸出光彩,他才察觉自己方才是不曾意识到步入石潭中,双脚皆被浸湿。

墨色潭水正漫过皂靴云纹,倒映着天穹裂隙里漏下的半片残月。

杨玄知惊觉潭水竟在足下裂出透明穹顶——雾瘴被无形结界拦腰斩断,墨色水面倒悬着两重天地。结界外混沌如沸粥,潭中却浮沉着万千星砂,石绿磷光裹着墨色水纹,恍若碎了银河。

他俯身去掬流光,指尖刚触到游弋的光斑,那星子竟顺着掌纹渗入血脉。

琥珀酒液滑过喉头发出清响。

“当真是醉出幻觉了?”杨玄知自嘲着灌了口烈酒,却见更多萤火攀上袍角,细密酥麻如春蚕食桑,在经络间织就暖流织网。

踉跄后退时,酒葫芦磕在石上迸出清冽回音。

潭心忽地浮起半阙残碑——

“一目窥天,不解奸宄;

一语平地,不喜反斥;

焚心蚀骨,囚魂贬身;

无生无死,无休无止……”

“谁?!”暗夜中炸开的声响惊得杨玄知脊背发凉。

方才分明探查过这幽潭周遭,怎会凭空冒出人声?

“叮——”

铜铃清音破开死寂,忽远忽近地游走。像是巫祝摇着骨铃从云端降下,又似顽童将铃铛掷入深井。杨玄知屏住呼吸,忽然发现这声音竟从脚底漫上来。

潭水明明刚没脚背,此刻却凝成一面玄镜。他本能后撤三步,鞋履踏碎水面银鳞,可那倒影仍如生根般定在原处——那根本不是他的影子!

水波间浮着个红衣人影。

暗红色素面交领长衫浸在月华里,领口缀着圈异兽皮毛。赤铜铃串缠在腰间随波轻晃,荡出的声响却诡异地穿透水面。那人身形似雪松般孤峭,面庞被涟漪揉碎成片片银光,唯独能看清他正仰着头,与岸上人隔着水镜对视。

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不可能!

面容处水波摇晃看不清。

水面倒影开口刹那,杨玄知险些捏碎酒葫芦。那嗓音像是混着碎冰的烈酒,既冷且烈地漫过耳膜。

“死苦山逢故人,倒也不算苦。”

“我呸!文绉绉讲啥玩意儿,”杨玄知踉跄着后退,酒液泼溅在衣襟上洇出深色水痕,“是人是鬼给个痛快!”他猛灌两口陈酿,辛辣灼烧感从喉管窜到天灵盖。

水镜中的红影衣袂轻晃,腰间铜铃却诡异地沉寂着。

潭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咕哝声:“无生无死……无休……”活像有人含着满嘴碎石在诵经。

杨玄知这才发现声源竟在水下,可那红影分明紧闭双唇。

他借着酒劲跺脚:“听过苏怿大名吗!”

酒葫芦在月光下划出赭石色弧线。

没人应他酒劲却上来了,杨玄知借此壮胆:“知道吗他可是铩羽而归的勇者,他甚至可以将这里夷为平地!”

“不应该是凯旋而归吗?”那闷雷声突然插话,惊得杨玄知差点咬到舌头。

“你少管我!”他耳尖发烫,强撑气势叉腰:“我告诉你,你要是伤我了,苏兄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知道苏怿是我什么人吗?”

粗重的声音夹杂着好奇:“嗷嗷什么人?”

水中影听此竟也动了动。

以为是唬住了鬼物,杨玄知叉腰一脸傲气:“自然是我崇拜之人。”

“嗷嗷?嗷嗷你敢耍我!”粗重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

话音未落,潭水突然沸腾如滚油,暗处传来利齿相磨的咔咔声。

杨玄知瞬间酒醒大半:“大哥我错了!您高抬贵手,我保证不叫苏怿来……”

话没说完,水面炸开丈高水花,腥风里探出只覆满青鳞的巨爪。

“饕餮,不可无礼。”红影广袖轻拂,巨爪顿时僵在半空。

无礼?究竟谁大谁小!

"冥主偏心!"闷雷声突然变成瓮声瓮气的哭腔,巨爪不情不愿缩回水下,搅得潭底泥沙翻涌。

湖面泛起细微涟漪。杨玄知攥紧衣袖,忽然发现那道红影的倒影与月轮方向相悖。未及细想,水底传来清脆的击掌声,霎时天地倒悬,待他踉跄站稳,眼前已立着个红衣人。

那人苍白面容近乎透明,鸦羽睫毛下双眸似融化的朱砂,流转着血色暗芒。柳叶细眉微挑,薄唇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明明不曾开口,温润嗓音却在耳畔漾开:“许久未见了,玄知。”

杨玄知喉结微动,指尖悄悄掐住掌心想诀。这些年装疯卖傻的功夫到底没白练,他稳住心神后退半步:“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是……”

“月珩小儿倒是心狠,连你都忘了我。”红衣人广袖轻扬。

话音未落便被炸雷般的怒吼截断:“放肆!见冥主竟敢不跪!”

黑雾自虚空凝聚,幻化成半人高的巨兽。蓝焰在兽爪间吞吐,骨翼上磷火明灭,森白虎齿距杨玄知喉间不过三寸。那凶兽鼻息喷出火星,焦灼气息灼得他眼睫发颤。

冥主?冥主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听起来威风八面,可杨玄知搜肠刮肚也没想起相关传闻,只得干笑两声试图打圆场。

不料那玄衣男子反手轻轻掴了那兽满是鬃毛的后脑勺,唇角抿成直线:“别打岔,再说那是魔族的规矩,麻烦得要命。”

那凶兽竟通人语,抬起前爪捂住脑袋:“嗷呜~饕餮知错啦,求冥主责罚~”

“正经些。”冥主扶额轻叹,伸手推开正往膝头蹭的凶兽。

饕餮!杨玄知喉结滚动,冷汗浸透后背。传说这凶兽生吞活人不吐骨头,本应镇守幽冥地府才对。眼前人既称冥主,又无需张口便能发声……

鬼魅传音,不假形骸。

完了完了,莫不是跌进阴曹地府了?

杨玄知狠掐大腿,心里直打鼓:快醒快醒,定是撞了邪了!

“嗯?”饕餮铜铃大的眼珠忽地转来,两点幽冥鬼火直勾勾照在他脸上。

杨玄知双腿发颤扑通跪倒,带着哭腔嚷道:“老天爷开恩!若能还阳,定给二位烧足金元宝!”

“吼!冥主才不稀罕那些俗物!”饕餮龇牙又扭头悄声问,“主子,这怂包当真是玄知先灵?”

“咳,”冥主屈指弹它脑门,“不得对上古先灵无礼。”

“人家怕认错人嘛~”饕餮拖着长音撒娇。

"我猜是月珩小儿连灵识都抽了去。"冥主附耳低语,偏生每个字都落进杨玄知耳中,倒像是故意说与他听。

什么灵识月珩的,杨玄知听得云里雾里,趁着一人一兽说话间,蹑手蹑脚往后退去。

冥主突然拽住他后领:“玄知,跑什么?”

“哎嘿嘿嘿……”杨玄知抓抓后脑勺,战术性装傻,"冥主大人有何吩咐?"

冥主支着下巴作沉思状:“本来倒没事——不过现在有了。”赤色眸子忽地亮起,“我要逮住你呀。”

逮逮逮逮逮谁?杨玄知后颈寒毛炸开。他可是亲眼见过死生簿上朱砂笔起落决命的,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

“大大大大人别开玩笑……”他牙齿打颤挤出颤音。

“叫我兰生嘛。”冥主忽然凑近他耳畔轻笑,发间彼岸花暗香浮动。

杨玄知哪敢造次。虽然这位冥主笑得春风和煦,可身边言贤不也是笑眯眯就把妖除名冥外?

“那个……大人若没别的事……”他强撑镇定,膝盖却抖得像在筛糠。

“有事,”兰生截断话音,突然板起脸,“不过该着急的是你。”

“嗷呜~”饕餮在旁幸灾乐祸甩尾巴。

杨玄知僵住:“我……我的事?”

“对呀”

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我自己,的事?”

“对,你自己。”

兰生话音未落,脚下深潭骤然凝结成冰,他与饕餮皆被困于寒冰之中不能动弹。

杨玄知足踏冰面满脸惊愕,衣襟被冷风吹得乱颤。

“嗷嗷好痛!”饕餮龇着獠牙挣扎,眼眶里幽蓝火焰忽明忽暗,“冥主,这小子使诈!这冰怎地蚀骨灼魂?”

“说了要称呼先灵,”兰生淡淡纠正,目光落在霜花蔓延的脚踝上,忽而轻笑,“倒不是他的手段。”

话音未落,浓雾中倏然窜出黑影,杨玄知还未回神便被人扣住命门,转瞬已随那鬼影遁入雾霭深处。

“就这么放跑啦?”饕餮气急败坏地抖落冰碴,震得铁链哗哗作响。

兰生指尖轻抚腰间铜铃,眼底掠过狡黠流光:“何须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况且小女侠也走不出爱别离山啊。”

寒冰应声消融,他掸去衣襟霜花,忽而蹙眉望向潭底,“感觉下面那个会难以接纳如今的自己呢。”

雾气忽如活物翻涌,青年广袖翻飞结印。

浓雾退潮般散开时,他腰间银铃轻颤,足下寒潭泛起诡谲涟漪——碧水转瞬漫作猩红,似万千血丝在水中舒展。

饕餮嗅着血腥气兴奋低吼,却见主人苍白指尖陷入它蓬松鬃毛:“饕餮,该进补了。”

兰生望着血色潭水轻笑,眸中倒映着逐渐凝成的人形轮廓。

碎冰在他靴底咯吱作响,恍若幽魂呜咽。当最后一片冰晶消融时,整座寒潭已成猩红镜面,铜铃叮当声中,血潭泛起细密气泡,似有无数冤魂在无间阿鼻深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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