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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周山:三重爱别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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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知被人拎着后领在毒瘴弥漫的山谷中疾行,浓雾呛得他喉头发紧,拽着他飞掠的女子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

“慢……慢些!”少年扯住对方袖口喘息,指节都泛了白。

那抹身影终于收势转身。晨光穿透稀薄雾气,勾勒出少女银线暗绣的霜纹衣袂,领口山峦纹样在幽蓝绸缎上若隐若现——这分明是南月派的制式。

“南月此次只遣了言、苏两位……”他盯着少女露在面纱外那双潋滟杏眸,气息未平便急急开口,“姑娘你……”

话未说完,对方突然欺近半步。杨玄知慌忙后仰,后颈撞上嶙峋山石才惊觉已被逼至岩壁。

黑紫雾色中,少女翩然收剑,发间银铃在血腥气里荡出清泠泠的响。

“北山宁采音,见过杨少侠。”她偏头望着倚在石壁间的少年,眉眼弯成狡黠的月牙,“哥哥,我救了你一命呢。”

杨玄知正欲拭去唇边血渍,闻言指尖蓦地蜷起。方才被凶兽逼至绝境尚能谈笑自若,此刻却被这句“哥哥”搅得耳尖发烫,偏生那声线脆生生的,倒像是檐角融化的春雪滴在青石板上。

“多谢多谢,原是宁姑娘!”他强作镇定抱拳,“摘星寺杨玄知,幸会。”

话尾却泄了三分底气——什么北山南山的,除却自家那几个混世魔王,他向来把萍水相逢者统称作“张道友李道友”,连模样都懒得记。

可这姑娘不同。

宁采音已转身踏入雾霭,绣着梨花的披帛拂过满地碎玉。杨玄知盯着她发梢跃动的流苏佩,忽觉这鬼气森森的不周山也没那么骇人。

远处传来少女带笑的催促:“再不走,当妖鬼叼了哥哥的魂去。”

“来了来了!”他疾走两步,星纹软靴踏碎满地冰晶。松绿衣摆掠过染血的藤蔓时,终是没忍住轻声嘀咕:“谁要当拖油瓶……”

这条山路长得仿佛要通到天尽头,分明已翻过数座山头,山雾却愈发浓稠。黑紫色雾气如同戏台上重重叠叠的纱幕,将前路遮掩得影影绰绰。

断续飘来似有若无的吟唱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刚要捕捉便消散在风里。

杨玄知还在旁边摆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符纸铜铃,叮叮当当吵得人心烦。

宁采音攥紧袖中冰刃,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若不是顾及名门淑女风范,早该把这聒噪鬼踹下山崖。

可那飘渺歌声竟愈发清晰,如同有人贴着耳廓幽幽叹息。

她猛然转头,却见杨玄知仍在对罗盘念念有词,仿佛完全没听见这催魂般的调子。

“哥哥当真没听见?”宁采音突然驻足,青丝被山风掠起缠绕在白玉耳铛上。

杨玄知茫然抬头,嘴里还叼着半张黄符纸:“哈?听见什么?宁姑娘你该不会……”

“少叫我这个。”话音未落,宁采音已拂袖疾行。腕间拴着的银铃随步伐泠泠作响,倒像是在替主人发火。

“梨花落,梨花悠;故人一去不回头。梨花谢,梨花愁,枯藤爬满断肠洲。”

断肠洲,不是北山陵墓所在之处吗,是她亲手所造。

九九八十一天不知疲倦,身痛远不如心痛。

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那些无法言喻的悲伤……

凄切歌谣如淬毒银针,猝然刺破记忆封印。她忽然想起那年春寒料峭,北山断肠洲的梨花落得像漫天纸钱。八十一个日夜不眠不休,十指被玄铁划得鲜血淋漓,却怎么都刻不好最后一块镇魂碑……

“闭嘴!都给我闭嘴!你难道听不见吗?”宁采音突然转身厉喝,鬓边珠钗乱颤。待看清眼前人嬉皮笑脸的模样,竟鬼使神差扬手就要甩过去。

不料那人突然欺身上前,掌心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正要喊“登徒子滚开”,却听得清泉漱石般的声音:“小师妹这般急躁,当年说要替我守陵八十年的气魄去哪了?”

宁采音蓦地愣住。

不是杨玄知。

这声叫喊如黄莺出谷、似珠落玉盘,又如山泉叮咚、若雨落山涧,一阵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她心中那片荒芜干旱的沙漠涌出了汩汩清泉,一直流淌进她的双眼。

指尖死死掐着掌心,半截衣袖早被幻象里伸出的鬼手绞成碎帛。

她咬住虎口把呜咽闷在喉咙里,明知是应当是入了虚幻之地,偏生连睫毛都不敢颤动——梨花香缠着歌谣往七窍里钻,竟比当年师兄在流暮谷折给她的那枝还要冲鼻子。

“小师妹这般倔,连看师兄一眼都不肯了?”

戏谑声贴着耳后漫过来,惊得她脊骨发麻。十多年陈酿的往事突然翻涌,缠住她手腕的哪里是幻术,分明是亲手系在师兄剑穗上的同心结。

直到那声“芈宁,我知道是你”穿心而过。

蒙着的面纱被她生生扯碎,素来端方的北山掌门此刻双目猩红:“何方妖孽安敢辱他!”转身刹那袖中寒光暴起,斩落的却不是妖邪,而是一朵梨花。

手上的力道仿若被抽走,她身旁霎时空无一人。朔风如刀,裹挟着飞雪,天地间一片苍茫皓白。

一场鏖战已过,只剩狼藉遍地。

厚厚的霜雪下压着的,是她同门已然流尽的殷血。

从山阶最上方,一路向下铺展。

不是恭迎,而是别离。

芈宁踩着冰冷的石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不是的……这不是真的……定是那鬼物拉我进了虚幻之地……”芈宁呢喃着收回剑鞘,捧起头不住地摇晃,企图从噩梦中苏醒。

天穹失了色,地表洇的都是血。这条路像是走不到尽头,她也不希望有尽头。

因为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害怕看见……

看见——

“凌、诩、安……”她错愕半天不能接受,看见陆诩安半跪在地,只靠着霜刃残留的浅色剑气支棱住身形。

“凌诩安!”她哭喊着跑上前去将陆诩安抱在怀里,鼓起勇气瑟缩着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没有呼吸……

“凌诩安你醒醒!”芈宁一瞬失声,她哑着嗓子哽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识海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想起,努力挖掘找不到结果。记忆停留在十年前的北山惨案,她现在只想叫醒凌诩安。

凌、诩、安……

泪珠掉落,砸进了雪里。坑坑洼洼,填不满她内心的空落。

骊山语罢,泪雨霖铃。

原以为故人变心,此生不会相逢。没想到星移斗转,到头来竟是我错怪了你。

她捧住凌诩安的脸,颤抖地揩去他脸上的血渍。

她小声呼唤着:“你醒醒好不好?我原谅你了你醒醒……”

雪子拍在脸上,寒风刮面。

芈宁觉得自己怀中抱着的是块冰。

然而,这块冰有眼睛是凌诩安,鼻子是陆诩安,嘴唇是凌诩安,这块冰就是凌诩安。

只不过,体温不是凌诩安。

“你冷不冷?”芈宁吸了吸鼻子,将凌诩安的尸体往怀中揽了揽,她以为这样冰块就能融化,她的凌诩安就能回家。

曷至哉?雁声已去,潇湘也远。从此阴阳跨界,两两相隔。

她听不到凌诩安的回应,凌诩安也再也给不了他的回音。

飞霜漫卷,她神智怳怳,一时视线模糊。

雪大如鹅毛。

她眯起双眼,好像看到了那年梨花缀含着春风,旭日升临晨光绚烂,凌诩安正专注地舞着霜刃。

晨曦被他标准的剑花割得破碎,周身都是耀眼的光芒。

那个笑得灿烂的少年轻身飞掠上梨树,信手折了枝梨花递过来。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羞色,还是生涩地开口:“随手折的,给你。”

芈宁望着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弯了弯唇角轻笑着伸出手接下。

手中的“梨花”化掉,幻象破碎。

她看着天际中纷飞的雪花,抱紧凌诩安冰冷的尸体,破涕为笑道:“谢谢你,我的……凌、诩、安。”

“咳……小师妹……扶我……”怀中尸体忽传气音,惊得芈宁指尖骤颤。垂眸望去,泪珠子砸在凌诩安青灰面庞上,竟见那本该凉透的身子微动,两道血泪正从空洞眼窝里蜿蜒而下。

“你……你……”血裙簌簌作抖,芈宁慌忙捧住他的脸,却沾了满手温热猩红。记忆如被天雷劈碎的琉璃盏,满地残光里只映着冲天火光——那是北山最后一夜,三百同门在敌魔中灰飞烟灭。

如梦似幻,是真是假?

她分明该是趟过千重劫的人,此刻却似迷途孤雁。零散记忆如摔碎的琉璃盏,尖利棱角扎得人神魂俱颤。

偏生记忆中凌诩安大战后那双再未睁开的眼眸,悬在灵台间不肯消散。

后来呢?芈宁苦苦追索,试图从混沌心绪中攫取半分端倪。岂料愈是凝神,额角青筋便跳得愈凶,直教人攥紧襟口蜷作一团。

怀中忽有残音急催,声声催人离了这修罗场。

既已断肠,何苦要溯前尘?莫非眼前皆是虚妄?莫非从前都是幻象!此念方起,便似野火燎着心头枯草,霎时灼得五脏六腑都起了青烟。

不对!不是这般!

贝齿发狠咬破舌尖,竟尝不出半分腥甜。唯觉心口处裂开个血窟窿,北风裹着霜刀子正往里灌。

景是虚的,心是痛的;灵台忽然清明,她记起北山只一人存活。

断肠洲前哭断肠,她没有忘记。

凌诩安指尖颤抖着攀上芈宁腕骨,苍白唇瓣翕动间漏出气音:“小师妹……求你……扶我……他浸血的睫毛蝶翼般震颤,破碎喘息里裹着濒死的哀求。

“……好。”

芈宁齿关碾碎喉间呜咽,恍若从冰渊深处挣出魂魄。她揽住那具逐渐失温的身躯时,掌心骤然凝出寒霜,冰棱疯长成三尺锋刃。玄衣与雪袖交缠的刹那,雪刃已没入凌诩安心口。

黑血如墨莲绽开,浸透层层衣料。凌诩安喉间溢出兽类濒死的嘶吼,青筋暴起的脖颈后仰成绝望的弧。芈宁倏然撤手后退,任他如断线傀儡般坠落。

“师……妹?”破碎的气音自凌诩安唇齿间渗出。他半张侧脸深陷尘土,血色漫过青灰面庞,涣散的瞳孔却执拗地望向芈宁。

银牙生生咬破胭脂,芈宁攥紧没入他胸膛的刀柄。细骨在素手中咯咯作响,染血的刃锋映着月华,一寸寸将利刃送入心窍。温热血珠溅上,在裙裾绽开点点红梅。

“三更天就该知晓——”她声线似淬了冰,垂眸望着尸身傀儡渐止的胸膛起伏,“我那心比天高的师兄,断不会匍匐在地求人。”煞风掀起她腰间缀着的银铃,十年前那串随师兄下葬的镇魂铃,此刻正发出空茫的清响。

芈宁忽然想起那年春深,师兄握着她的手教挽剑花。梨花纷落如雪,他笑着说小师妹这般心软,往后行走江湖可要吃亏。

泪水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她染血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仍倔强地迎上凌诩安那双盈满眷恋的眼眸。

昔日总躲在师兄身后的小姑娘,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在血雨腥风中劈出条通天大道,成了万人敬仰的北阴派始祖。

只是这身袍服太沉,是师尊和多少同门靠命守住的,压得她几乎要弯下脊梁。

“师兄……”她染血的唇瓣翕动,尾音破碎在呜咽里,“但求安好。”

话音未落,雪刃没入血肉的闷响惊破寂静。黑血瀑从凌诩安的傀儡喷涌而出,溅在地上绽开朵朵花。

芈宁忽地低笑起来,泪珠混着血渍在腮边蜿蜒,将师尊当年那句“安安宁宁”的祝祷,都浸成了刺目朱砂。

疾风骤起。

破空声裹挟着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那抹翠色竟如刀刃般凌厉,堪堪擦过她执雪刃的手腕。芈宁瞳孔骤缩,裙底翻卷间已抹去泪痕,手中的散着霜雪的雪刃化作冰刃,再抬眼时又是宁采音俏皮模样。

“摘叶飞花?”她指尖掐诀,周身道气如潮涌动,“哪位道友……”

话音戛然而止。

面前虚空突然扭曲成漩涡,两道身影自水纹般的涟漪中缓步而出。

待看清来人面容,芈宁紧绷的肩背倏然松懈,喉间却泛起更深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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