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玄知唤两人,看他们各自心怀思虑,夹在其间实感碍事,便寻一借口先离开了。
玄知前脚刚跨出雕花门,月珩便觉着后颈发凉。
对面那人支着下颌斜倚窗棂,赤色瞳孔里凝着碎冰,生生将八月的熏风冻成三九寒霜。
他啪地甩开洒金折扇,扇骨磕在茶桌上敲出串脆响:“咳……我那兄台掺的情感实在是不好,不若我再赔你场新戏可好?”
亥别过脸去,蓝蝶簪子在暮色里划出冷弧。
月珩指尖倏地窜起幽蓝荧光,灵流如星河倾泻般漫上戏台。
千百只蓝蝶自他袖口振翅而出,蝶翼泛着磷光在空中织就人形。那光影凝成的书生不断用肩膀冲撞虚无城墙,每片崩落的琉璃瓦都化作蝶雨纷扬,将看客席笼在流萤织就的牢笼里。
玉磬声响,违命声壮;天幕落下,已至夜半;烛光摇曳,灯影幢幢。
有戏腔道:“长城这般之坚,是多少破碎家庭之伤?”
台下看客屏气凝神,全在此聚神等着台上的“喜良”。
终于——
水玉声碎,铁钲声止。
但蝶化城墙并未坍圮,破碎的却是“喜良”模状。
“天命难违!天命难违!”
台下人正要扼腕唏嘘。
亥这才偷偷瞟了眼月珩,他此时双手操控蓝蝶又化成“喜良”模状。
那戏腔又如绵长细水,流淌进听客心里:“长城之坚是为国安,而家安才能国安,只有将让心中的城墙坍圮……”
这时众人才解其中意。此剧宣称心安则国安,心安乃是元元安,而元元安又取决于掌控者的安宁这出戏宣称心安才能国安。此时此刻此中戏,众人皆一致想到今日朝堂传出尊上滥杀人族之事,这无疑是对人族的轻视,对于法术种族而言,人族无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支,这是一种压迫。
而月珩做的就是煽动大家心中的怒火。
亥轻蹙眉,她的小腿不自觉地晃动,铃铛声清脆,她想月珩是否因今日在朝堂上受到刺激,来戏台上宣泄,但若被通报上去,免不了问罪。
她四处查看有无魔族,欲劝月珩。
月珩先拍扇起身,将台上的幻蝶通通撤去:“私以为心中的城墙就是偏见,倘若这偏见之墙不坍圮,元元一直被压迫,那我们又该如何?”
月珩话音未落,台下人群已骚动如沸水。暗流在交头接耳中涌动,有人攥紧腰间兵刃,有人将手探入袖袋。
正当他要开口安抚时,裹挟血腥气的罡风骤然破空,裹着碎石直劈面门。
“当心!”漆黑魔息自亥指尖迸发。
两股力量相撞的刹那,她拽着月珩衣领急退三步,青石地砖在他们脚前炸开蛛网状裂痕。
那道煞风擦着耳际掠过,竟将丈余高的白玉照壁生生劈成两半。
碎石簌簌滚落间,清脆的击掌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尘烟里渐次浮现两列人影,为首的男子身着墨绿织金蟒袍,掌心还缠绕着未散的猩红煞气。
与他并肩的白衣人广袖垂落梅纹暗绣,腰间玉笛缀着殷红流苏,恰似凝固的血珠。
这身扮相……
苏怿扑棱着沾了尘灰的蝶翼,方才那煞风险些将他从簪子上吹落。
他望着白衣人,忽然想起明月楼初见时,那掌柜握笛的指节上也缠着同样纹路的红绳。
“哟哟哟,不期昔日那傲视群雄的长公主竟也沉迷于凡尘小调,今日这会岂不是缘分使然?”
“你们不也是偷溜出来的?”亥眸光如冰,自若抚平方才被吹乱的纱裙,挡在月珩身前。
“我们?”“墨绿色长袍”嗤笑,他剑眉凌冽如刀锋,抖散手中魔气才径自取下“白长襦”腰间掩着的令牌,那令牌通体金铸,只镌着三个大字:正审令。
亥心下一惊,坏了,这是来捉她回去的。她眼咕噜一转,思索着如何体面地跟他们回去。
谁知“白长襦”先幽幽看向她身后的男子,凤眼眯长,缓缓说道:“月珩?刑部奉命请你去吃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