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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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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这一趟进京就宿在独幽馆,受祁韫嘱托,在晚意、云栊等各位娘子房中都长谈多番,凡能替祁韫代为处理的皆干脆利落办了,又撤换了一批旧家具用物,添置新的。

此番大手大脚,惹得晚意等四位娘子都劝她不必如此费神,她们受东家和她千千的恩情下辈子也还不完了。

千千却心道,说不准我这次回江南后还能不能再见,东家也向来不在银钱上薄待珍视之人,能让你们多一分舒适快乐,我也替东家开心。

最棘手的是晚意提出遣散馆中年纪大的丫鬟们,稍微收敛日常开支。千千心想,每月总共不过十几两银子的开销,我账上利息比这个都不知多了多少,何必让这些女孩子出去再受大户人家欺凌打骂?却当然是尊重晚意和三位娘子的共同决策,照办。

果然,丫鬟们都誓死哭着不走,说宁愿不要工钱,能给一口饭、一角地过活就知足,情愿伺候诸位娘子一辈子。到最后也就几个在外有相好的泪眼婆娑地走了,千千自是大方赠予了嫁妆。

几位娘子都是社交场上的人精,却绝不对千千藏私,有一句算一句。千千和她们谈罢,算是把祁韫的心思摸到一丝。

尤其是云栊,叫上流昭,把温州始末讲了个通透,千千从承涟这等谨慎稳重之人口中得不到的信息——承淙当然也在他指示下守口如瓶——全都明了。

原来祁韫入局不仅撼官场、拔恶霸,还亲自涉足黒道、孤身与巨匪汪贵对峙。据云栊所说,那纪家拥众千人,刀口舔血,祁韫在里头一住就是小一月,还两番囚禁加起来快二十天。

即使千千秉性刚强、深知祁韫为人,也听得心惊胆战,更心疼不已。

流昭这半年经手了祁韫交代的几件大事,都办得出色,资本更是攒下不少,早就卖了原本所居的破院,在独幽馆附近买了个四合院——四!合!院!

每次从故宫看完展,沿着胡同走去吃四季民福或铜锅涮肉,Yvonne同志都会愤恨地大嚼摊边买的烤肠,看着那些在城墙根下晒太阳、靠祖传四合院收租吃饭的老大爷小伙子,嫉妒地想你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如今怎么样,哼哼,我Y总半年赚的钱都可以在京中操盘买地了!

不过,论软装还是独幽馆好,流昭自知她那两撇子装修知识,还不如她的“死鬼老公”的娘和妹妹桂娘,四合院买了里头放啥,她是一头雾水,只好交给她们办。哎,若非不能将一家人都搬到独幽馆住,她早就把这房子租出去慢慢回收本金了……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流昭当时确实对祁韫“诈死”十分生气,但能分肉吃的领导就是好领导,眼下不得不替祁韫说句公道话:“你们也不用把纪家想得那么吓人,我亲眼去看了,挺正常挺规矩啊,你们想像成武侠小说……呃,话本,里头快意恩仇、亦正亦邪的大侠就好了。”

“老板在纪家是座上宾,能吃什么苦?顶多也就关了几天,就他那不爱见人的性子,我看倒还自在些呢!”

千千和流昭相处了几天,只觉性子颇为投契,对她的能干也十分认可,彼此之间一点儿没有两个得力下属“新宠旧爱”的斗气隔阂,闻言噗嗤一笑:“连你也看穿东家不爱见人了,跟你讲,日后若她惹你生气,最好的报复就是找几个热闹又鄙俗的应酬海,让她无法推脱的……”

“然后老板一去一个不吱声是吧!”流昭笑嘻嘻地接话,三人笑作一团。

千千一边笑,一边心里越发肯定,东家不是事业心重,是心里有了个人,太重。她赚钱从不为自己享乐,如今以钱权证明才华的阶段也早就过了,这么拼命,除非心有所属,还能有什么原因?

她毫不避忌,直接将想法说了出来。其实云栊和流昭早就作此想,若说之前还只是猜测,见了晚意生日宴那晚,祁韫那生人熟人都勿近、只为心爱之人保守“贞操”的冷峻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至于那个人是谁……

云栊懒洋洋趴在桌上,指间拨弄着一枚水晶双陆棋子,雕成葡萄模样,玲珑剔透,薄薄一层淡紫泛着冷光,在灯下转来转去,如珠似露。她笑道:“东家发疯,就是从端午开始的嘛。端午发生了什么大事,就是向长公主献策、又单独应召嘛。”

话说到这里,何需再多一字,三人皆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凝重。

云栊内心悲哀的是,东家再怎么德才兼备,与长公主也是云泥之别。何况郎虽有情,天家却是无情,长公主操纵她是轻而易举,在她却是情劫难渡,甘之如饴。她们欢场女子经历得多了,明白首次情动就是九死一生的渡劫,最终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东家这么光芒万丈的一个人,栽在那风华绝代、广寒仙姝一般的长公主手里是不冤,甚至抛开身份,二人简直不要太般配。可董永是忠诚无二,长公主又怎会如七仙女一般天真烂漫,为情而生?

她更悲哀的是,这事万万不可与晚意挑明,也就无法叫她索性断情断念。这半年她和流昭处处遮掩回避,就是怕晚意知道。

她们这些青楼女子,纵才貌不输世上任何大家闺秀,可对手偏偏是龙章凤姿、天潢贵胄的长公主,衬得她们不过是贱命一条,争无可争,只得日夜泣血,恨自己不该存活于这世上。

千千想的是,莫非东家这么清醒一人,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喜欢一个女子?虽说仔细想来,好像又合理至极……

东家日常接触的男子太多,且才貌性格五花八门,要挑喜欢的,那简直俯拾皆是。就连千千跟着祁韫在应酬场中混多了,也难免几次脑热心动,有两次还险些成了,甚至祁韫都看穿,有意无意给她自由。最后是她自己终归觉得还是赚钱最好玩,且与同行相恋难保不牵涉利害关系,那就因小失大,故与那两人断了往来。

东家却这么多年不动情,不是因她真的克制——她虽看着冷酷理智,其实重要决策无一不是从心而发、因情而起,这独幽馆就是明证——而是真的不喜欢。若喜欢,依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就算披着这身男装的皮,也非把此人弄到手不可。

可是话又说回来,想到东家这等人才,和一个凡俗男子成双成对,怎么想怎么别扭啊!千千见多了她九死一生、绝地反击的神乎其技,也疼惜于她事无大小一己承担、默默庇护她们这些柔弱女子,更打心眼里感激她识别了她千千的才华与傲气,给她铺了一条重塑人生的光明之路。

这样一个人,到底什么男人配得上她?若说是天下最尊贵、最是铁腕仁心的长公主,反倒说得通,也配得上东家了。

话说长公主到底是何模样啊,竟把阅人无数的东家都迷得五迷三道?千千真恨自己端午那日不在京中,不得一窥天家真容。

现代人流昭的想法却很简单,她怎会有门户之见、身世之隔,其实早在心里拍案叫绝:就说我老板牛X,要爱就爱世界上最顶的女人!何况两个都是事业咖,一个在宫里忙翻天,一个在全国满天飞,也没空你想我我想你,也就不存在相思之苦了!

老板你大胆飞,军师Yvonne帮你追!

于是千千和流昭同时说道:“长公主殿下是何等品貌才情?”、“我支持老板大胆追爱!”

只剩下云栊无语凝噎,又气又笑:“你俩也真是万中无一的奇人,一个敢议论天家形貌,一个……算了,流昭你就这德行,出去可千万别报独幽馆名号。”

话虽如此,她也忍不住要“议论天家形貌”,却是久久不言,最终长叹道:“我自负也是姿容可观、才艺不俗,可见了殿下,只能说……”

“天姿绝代,风神清晖;叫世间所有女子自惭形秽,甘拜下风。”

……………………

祁元茂在京过罢元宵,次日便启程返金陵。

至正月底,年节余温散尽,百业复作,世间重回日常平淡,却自南方传来一桩惊天动荡:祁元茂竟带着除承涟、承淙之外的本支子弟,正式从祁家分家而出!

祁家家法以家族利益为核心设计,无论是全国银钱与实物资产统一汇算管理的“总账房”制度,还是分权、分股、分利、分家、娶妻诸种规则,经四代人探索,皆臻于现状实操最优。

具体而言,“分权”以实干而非血统。“分股”则区别经营股与永利股,族中男子十二岁后自能持有极少量的永利股,仅可勉强温饱,只有为族中事务出力,方可得对应经营股。

“分利”则是每半年一核算、年底根据业绩发放花红,三年更有一汇总考核。“娶妻”则鼓励娶富庶人家之女,嫁妆可归入宗族资产,记永利股,也可自行持有,另谋它用。

至于“分家”,则是诸种法则中最繁琐、最残酷的一种,也有多种形式。最常见是整条分支出户,清算所有男子的股比和资本,永利股可全盘带出,经营股则视情况折算,归还部分或全部。

分家时可选延续祁家字号,也即可以继续借祁家之势、仍享受一定的谦豫堂周转利息优惠,却也要定期向总账房汇报经营情况,且若发生危害家族名誉的重大事故,祁家总账房仍可判定将祁家字号收回。

也可选彻底断绝与宗家的关系,那便限制重重,不仅要归还几乎全部的经营股、不得享受谦豫堂借款优惠,还必须严格遵守不与祁家本业竞争的规则,否则祁家将倾全族之力将其碾压击败,日后更视若仇雠。

可无论如何,分家多发生于斗争失败、实难容于家族之人,抑或才华卓著、意在自立天地的子孙中,如祁元茂这般位高权重、一生操劳,在暮年分家且几乎净身出户、全盘交还经营股的,绝无仅有。

更诡异的是,他只带走了自己年龄尚幼的亲子和部分誓死追随他的子侄,最有才华的承涟、承淙却仍留族中,既不作事权继承,也未因此受半分牵连,凡事一如既往。

因此,正月刚过,江南祁家就如临地震,一时间众说纷纭,商路暗涌,人心惶惶。而分家出户如此重大之事,竟做得一夜之间一刀两断,仿佛早早蓄势待发。

有人揣测祁元茂是受迫被逐,有人怀疑他另有图谋,也有人暗中筹划,试探是否可随之而去,重谋出路。

而宗家却按兵不动,既未声讨,也未挽留,只派专人草草通报账册,一切如常,反令局势愈发诡谲难测。

消息传到祁韫处,她久久不语,只抬手示意高福遣散左右,独自坐于书房,一盏茶的工夫已过,又过了整整半个时辰。

开门时,她第一句话却是:“请千千、流昭立刻来。”

她当然震惊、心痛,甚至隐隐生出悔意。至此才恍然明白,那日茂叔的“坠茵落溷”之谈,实是他为全族所做的最后补救。

力挽未成,他便以身退局,只为将来若祁氏毁家纾难,尚留一线火种可传。却又将承涟、承淙留下,那不是留给家族的,是给她祁韫的。

她更忆起上元夜,茂叔特命人为她做的那碗元宵。整夜他未言一语,却以清甘绵软的一碗热汤作别,那是他知她应酬场上食无滋味,仍记挂她心口冷暖的方式;亦是对她最后的爱与托付,无言胜万语,无疑在说:我为你祈福圆满,亦为整个家族兜底求存。

而她却为奔赴与瑟若的万千灯火欢喜若狂,错过了与茂叔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阖家共度的元宵家宴。

思及至此,只觉茂叔温柔如刃,寸寸割心。悔不当初,又无可追回,只能将痛深藏,连一句“再见”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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