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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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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和流昭立刻赶来,进门途中已听高福简要交代来龙去脉。流昭尚未完全看懂其中利害,千千却心头一紧,朝祁韫奔去,健步如飞。

她最知祁韫此刻心境,也明白祁元茂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对他们小辈而言,祁元茂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她这个出身低微、靠实干得祁韫赏识的女子,也得祁元茂指点鼓励颇多。此时千千心如刀绞,却强自按捺情绪。

她知道祁韫召她来,不是为抱头痛哭,而是要谋局再起。祁元茂既已退出,江南事权旋即落入新任总领祁元骧手中,是位行事强势、整饬严苛之人。祁元骧与祁元茂风格迥异,不问旧情、不讲情面,出手极狠,却也正因如此,最能在局势动荡时快刀斩乱麻。

祁韫心中清楚,当前东南开海在即,江南需要的正是一位破局之才。祁元骧虽无温良之誉,却是现今最合适的主事人。

而她本人,身处权力更迭之际,自不能指望继续坐享旧日信任,祁元骧势必要重整权限,另起炉灶。

于是她与千千立即投入对各地事务的逐一检视。二十余家谦豫堂、近百项在推项目,哪些是“表面风光、实则空转”,可趁势甩掉?哪些是不可动摇的核心命脉,需寸土不让?又有哪些正好可作为博弈的筹码?皆须重新布局。

这番讨论从午后直延至入夜,高福体贴地送来晚饭,三人便在书房一边吃一边继续。

主事早将各项资料做了层级分类,最紧要的祁韫亲阅过,其余由账房分级递报。因此祁韫与千千对为数不多的重要项目如数家珍、言语往来极快,手上账册翻动不止。至于稍次一等的,主要为千千带着几个子弟经手,今日亦顺势向祁韫再做梳理。

流昭虽初涉江南事务,但素来聪敏,深知自己是来学习的,不插嘴,却听得极专心。偶有千千与祁韫意见相左之处,她才从旁提出建议,常一语中的。

此时,她所具备的现代金融眼光终于派上用场。她早就看得明白,祁韫那些看似“古法经商”的判断,实则已初步形成了一套极现代的价值体系:

第一,在项目评估上,始终权衡长期投资价值与短期投入产出,理性配置金融杠杆与实业培育,目标是“高风险-高收益”的最优解。

第二,判断项目优先级时,重点关注技术或模式创新,即不赌宏观经济与行业趋势的惯性β,只看个体因新技术、新商业模式而生的爆发力α,在萌芽期下注,以小搏大。

第三,不拘泥于财务报表,而是在硬性数据之外,充分考量品牌、信誉、团队能力等无形资产的潜力。

第四,更重要的是,祁韫已经在打造一个雏形化的“募投管退”闭环机制,即类似现代风投,从募资、投研、管理到退出的全链路闭环,确保资源能循环流动,而非堆积死水。

这些原则,在“开海”这一大项目上体现得最为极致,也解释了为何祁韫能游刃于庙堂与市井之间,成为这个时代真正能调动钱与权的大通商。

其实这几个月来,流昭对祁韫的思想越了解便越钦佩。在并无现代财务管理知识的前提下,她竟能以祁家百年基业为起点,继承祁元茂的智慧,自己摸索出这一套,不是天才,是鬼才。

至夜深,三人收起账册,略作歇息,祁韫给千千和流昭叫了夜宵,二人各自吃了一碗,她自己却只喝了半盏酪子便罢。

三人又回神审视今日成效。桌上堆叠的纸册已分门别类,除个别实在争执不下暂缓结论的,轻重缓急皆有决断,冗案亦多扫清,皆感畅快,疲惫之余更添一股久违的昂扬。

此役是硬仗,胜在迅捷精准,节奏一旦掌握,已有攻城之势。祁韫目光沉定,心中已有下步盘算,而千千与流昭也都默契满满,志气如新。

千千带着流昭起身告辞:“东家,只好叨扰一晚,在你院里借宿了。我们三人尚未达成一致的几件事,也不急于一时,容后再议。请东家早些安歇。”

祁韫笑答:“跟我还这般客气?西暖阁虽小,地气却暖,快去歇着。缺什么,让如晞替你们打点,我便不送了。”

流昭本欲蹦蹦跳跳出门,忽又返身回望,冲祁韫神秘一笑:“老板,有个好项目八九不离十了,明日找你详谈。你今晚可得睡饱了,别明早犯困听不懂我讲!”

一句话逗得高福都乐了,千千无奈扯住她:“把你给能的,尾巴翘天上了!倒是你自己赶紧睡吧,熬了夜,早上说话都跟嘴里含了烧萝卜似的!”

诸事紧张之中,一晃便至与瑟若相约的“花朝之会”,在二月十二日。

时值春浅京华,虽尚无万紫千红,却已有杏蕊含苞、桃枝露粉。宫中照例设花神台、立百花签,御苑中香云缭绕、红氍毹如霞,往年天家女眷皆乘步辇游春,簪花斗草,绮语流芳,如入画中。便是宫女走动间,裙裾亦仿若蝶翅扑簌,氤氲春光。

巳时刚过,祁韫已至承明门。守门的内侍似早候着,见她下马,便喜眉笑眼迎上前来,拱手一揖:“祁二爷安,今儿风和日丽,可是踏青好时节。”

祁韫淡笑颔首还礼。那内侍已侧身引路,语气敬重却不谄媚,一路言辞有分寸,将宫中新设花案、长公主特谕她径赴瑶光殿等事说得明白,举止之间自然流露出她在内廷的份量,非旧时商户祁家公子,已是如今陛下和殿下亲倚的“二爷”。

自承明门入,越过中路宫苑,沿丹墀直趋瑶光殿。祁韫脚步不疾,却始终不敢抬眼。

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沉静无波,实则心底暗流奔涌,唯余光随步移动,将所经花阵、红栏、玉阶与凤纹宫灯一一收入眼底。但凡瑟若生活之处,皆仿若沾染了她的气息,使人不敢直视,却欲追随。

终于行至瑶光殿前,祁韫竟生出几分难得的紧张,心口仿若擂鼓。即使在民间,邀至私宅庭院,方为极亲密之交,而今瑟若召她直入内殿,几乎等同请入心腹。

她竟有生以来首次生出“我是否配进这殿”的惶恐,却仍强自按捺,姿态不乱,只听着内侍清朗一声通传,便缓步踏入,仪容不失一分风度。

承筠堂本是长公主理政与接见外臣之所,虽非正朝之朝堂,实则宫中对外议事最严肃之地。殿中陈设简练,尽循旧制,正中列设梨木嵌玉御案,两侧案几对称,檐下风带飘拂,地砖纹如龟背,映照朱漆大门,威仪森然。

祁韫步入殿中,始终低首,只见阶前三道青玉纹线直抵玉案,两侧陈列书简木函、镌刻屏册,皆非陈设,实为日常所用。

殿中已有人在座。林璠身着玄青金鸟吉服,端然正坐,神情却是含笑轻松。瑟若则倚案而立,着一袭绛淡的香缃织金妆花锦袍,袖口缀以丁香色细纹,轻鬓素簪,气度不凡而不失女儿家春日妍雅。

她正与一位青鸾司女官说笑,言辞轻快,笑意流转,气氛颇为轻松,令人几乎忘了这是接见外臣的政务所在。众女官虽皆循职站立,却各着宫制春服,丝履无声,神情间皆自有节令欢意,无半点拘板。

见祁韫进来,林璠抢先开口笑道:“可算把先生盼来了,上元曲中风雷,犹如在耳。怪道今年第一场雨早早便至,雷声大作,想是先生引来的!”

他在内廷直呼“先生”,倚重之意非比寻常。祁韫闻言敛容,拱手笑答:“陛下谬赞。曲中偶得之意,不敢当天威响应,是因年节将临,天人和合,草木动情,雷雨不请自来。”

林璠立刻吩咐赐座,内侍悄然移来锦墩,奉上茶水点心。

他与祁韫闲话数句,随即转入正题:“今日请先生入宫,是因有一事棘手。此事自去年年节前便已商议,因牵涉甚广,一直只在内阁数人之间酝酿,未曾发外。”

“朕倒无妨,皇姐却时常斟酌忧心。我们多从朝局着眼,终觉难以周全,须得请先生以商贾之眼参详一二,也好叫皇姐安心些。”

祁韫闻言忙起身拜谢,口中自谦不敢当,只求竭尽所能,不负所托。话虽未多,言辞中却自带一股沉着笃定的信念。只是坐下后,仍不由自主偷眼看向瑟若。

林璠方才言“忧心”二字,祁韫是怕瑟若年节事冗,真为政务操劳,旧病复发。然入眼所见,却全然相反。

瑟若神色安宁,唇角含笑,气息间透出一股轻松温润。虽仍纤瘦,面上不见丰腴,骨相却愈发饱满,显是这半年调养得极好。

祁韫一瞬心定,也欣喜不已:她并非无事,而是撑起万机之后,仍能自持得极好。

瑟若竟真如一株不动声色的兰,受她呵护,在幽谷中悄然舒展,清润盈盈。这半年祁韫为她披荆斩棘,滴水灌注,不曾言语索求什么回报,如今不过一瞥,便觉心头花开,值了。

世人多求功业可表、恩情可数,她却只愿她好,不病,不苦,眉眼轻松,便胜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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