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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疆烽火传军讯 洛阳宫苑议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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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大晋泰始四年【注1】,岁在戊子,节气已近大雪。然南国交趾【注2】,却全然不见朔方之寒意,唯余溽热缠绵,瘴疠【注3】暗生。自车骑将军【注4】刘俊奉吴主孙皓【注5】之命,纠合监军【注6】脩则【注7】,挥师南下,意图夺回为大晋所据之交趾郡以来,战火便在这片烟雨迷蒙的土地上悄然蔓延。

吴军行伍之中,有两道身影,虽着兵士甲胄,然身形尚未完全长成,眉宇间尚带稚气,正是那年方十三的孙曜与刘珵。孙曜乃故吴景帝孙休【注8】之女,刘珵则是昔日蜀汉后主刘禅【注9】之女。国破家亡,命运流转,她二人辗转流落,因缘际会之下,竟皆隐瞒女子身份,托身于这南征大军之中。孙曜心念吴土,却阴差阳错随军攻打曾属吴国的交趾;刘珵身负汉祚【注10】余晖,如今却在寄人篱下,随波逐流。相似的境遇,让这两个同样年仅十三的少女,在这充满阳刚气息的军营里,寻到了一丝奇异的慰藉与相知。

彼时,大军正于郁林【注11】境内休整。南国的冬日,草木依旧苍翠,只是空气里多了几分湿冷的凉意。营帐之外,士卒往来,或擦拭兵器,或喂养马匹,一片肃杀繁忙之景。孙曜与刘珵寻了个僻静处,并肩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看着远处蜿蜒的郁水【注12】。

孙曜穿着一身稍显宽大的皮甲,内衬男子样式的细布中衣与亵裤,长发以布巾束起,藏于盔内,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眸。她肌肤白皙,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此刻却因连日行军,略染风霜。她轻轻舒了口气,带着水汽的空气吸入肺中,让她有些不适。“阿珵,”她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刘珵,声音压得低低的,“此地气候,真乃‘水土异也’【注13】,怪不得昔年马伏波【注14】亦在此困顿。”

刘珵亦作男子打扮,她的身量比孙曜稍高一些,五官更为柔和,带着几分蜀地山水的温婉。她闻言,微微颔首,拢了拢同样不甚合身的甲衣,轻声道:“《尚书·禹贡》【注15】有云‘厥土黑坟,厥草惟夭,厥木惟乔’【注16】,言其地力丰饶,草木茂盛。然于我等而言,这瘴疠湿热,确是难捱。”她抬手,替孙曜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孙曜温热的肌肤,两人皆是一怔,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各自移开了目光。

十三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在这远离故土、危机四伏的军旅之中,相似的秘密,同样的伪装,让她们的心迅速靠近。白日里,她们一同操练,听老兵讲述战阵之事;夜晚,则在同一个营帐的角落里相拥而眠,分享彼此的心事与恐惧。那种微妙的情愫,如同南国雨季的藤蔓,在她们心底悄然滋生,缠绕。

“听闻刘车骑昨日又与脩监军争执了。”刘珵将话题引开,声音细若蚊蚋。

孙曜蹙眉,点了点头:“嗯,为了进军路线。刘车骑欲速取龙编【注17】,脩监军则主张稳扎稳打,先定周围诸县。两人皆是陛下【注18】倚重之人,如今却……”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作为孙休之女,她对吴廷内部的派系倾轧并非一无所知。刘俊勇猛有余,谋略稍逊;脩则老成持重,却略显保守。这二人共掌兵权,实非吉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注19】。”刘珵轻声接道,“但若将帅不和,三军之心易散。昔日廉颇、蔺相如【注20】尚能‘负荆请罪’【注21】,以国家为重,如今……”

她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一名传令兵快步奔至二人面前,拱手道:“二位‘小郎君’【注22】,车骑将军有令,命你二人速至中军帐议事。”

孙曜与刘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讶异。她们二人身份低微,平日只做些传递文书、整理舆图【注23】的杂务,何以会被召至中军帐?虽心有疑虑,却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整了整衣甲,快步向中军大帐行去。

中军帐内,气氛凝重。主位之上,端坐着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车骑将军刘俊。他身侧,则是面容清癯、神色严肃的监军脩则。帐下站着十余名裨将【注24】,皆屏息凝神。

见孙曜、刘珵二人进来,刘俊抬眼扫了她们一下,沉声道:“唤你二人前来,是有一事。晋贼杨稷【注25】坚守交趾,其部将毛炅【注26】更是悍勇。我军欲进兵,需得先探明敌军虚实。然我军多为北来或江东之士,不熟南境地形民情。闻你二人平日整理舆图颇为用心,对交趾地理似有了解?”

孙曜心中一动,她自幼随父皇孙休读书,对舆图、地理颇感兴趣,加之吴国与交州【注27】素有渊源,相关图籍记载亦多,她确实下过一番功夫。刘珵虽长于蜀中,但自到建业后,为求自保,亦广泛涉猎各类知识,于地理一道也非一无所知。

孙曜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将军,末将……小子【注28】二人确实对交趾舆图略有研习。不知将军有何差遣?”她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着少年男子的声调。

脩则在一旁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审视:“将军意欲派遣一支精干小队,深入敌后,探查晋军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之处,尤以水道、山径为要。此事干系重大,需机敏谨慎之人。观你二人年纪虽轻,然心思缜密,或可担当此任?”

深入敌后?孙曜和刘珵心中皆是一惊。这可不是整理舆图那般轻松的活计,而是真正要冒着生命危险深入险境。两人皆是金枝玉叶,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

刘珵下意识地看向孙曜,只见孙曜虽也面色微变,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孙曜性子素来比刘珵多了几分冒险与坚毅。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将军、监军若信得过小子,小子愿往!定不辱使命!”

刘珵见孙曜应下,心头一紧,但也明白此刻不容退缩。她咬了咬下唇,也跟着上前一步:“小子亦愿同往,定当竭尽所能,辅佐……辅佐孙……郎君。”她差点脱口说出“孙曜”,幸而及时改口。

刘俊见二人慨然应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好!有志不在年高【注29】!你二人既有此胆识,本将军便允了。稍后自有安排,你二人先退下准备。”

退出中军帐,走在返回营帐的路上,刘珵忍不住拉住孙曜的衣袖,急道:“阿曜,你怎可如此轻易便应下了?深入敌后,何等凶险!我等……”

孙曜反手握住刘珵微凉的手指,掌心传来坚定的力量。她看着刘珵担忧的眼眸,轻声道:“阿珵,你我身世飘零,困于此地,名为随军,实为囚徒。若无尺寸之功,将来何以立足?此行虽险,却也是一个机会。况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不觉得,能为大吴做些什么,即便……即便是以这等方式,也算是一种……慰藉吗?”

刘珵怔住了。她看着孙曜眼中那份家国之思,以及那份不甘于沉沦的倔强,心中百感交集。是啊,她们早已不是昔日无忧无虑的“公子”,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便不能永远躲在人后。她缓缓点了点头,回握住孙曜的手,低声道:“你说得对。既如此,我便陪你,一同去闯一闯。”

两双同样年轻,却已饱经忧患的眼眸,在南国湿润的空气中交汇,一种超越了普通友谊,夹杂着依赖、欣赏与朦胧爱意的情感,在彼此心间流淌。前路未卜,凶险难料,但只要能与对方在一起,似乎便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就在南疆战火初燃之际,千里之外的大晋都城洛阳,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泰始四年的冬天,洛阳城内外覆盖着薄薄的瑞雪,雕梁画栋的宫殿楼阁在雪中更显巍峨庄严。晋武帝司马炎【注30】自受禅【注31】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意欲扫平江南,一统天下,同时亦着手整顿内部,颁布新律,劝课农桑【注32】,一时间,朝野上下呈现出几分中兴气象。

这一日,太极殿【注33】西堂之内,暖炉燃着上好的兽金炭【注34】,暖意融融。晋武帝司马炎端坐于御案之后,他年不过三十三岁,然久居上位,已颇具帝王威仪。此刻,他正专注地批阅着奏章。御案两侧,侍立着几位近臣,皆是当朝重臣,如中书监【注35】荀勖【注36】、侍中【注37】裴秀【注38】等。

而在殿内一隅,靠近书架的地方,设有一方案几。三个身着锦袍的“少年”正围坐于此,低头整理着一卷卷竹简与帛书。这三位“少年”,正是当今圣上的“爱子”,年仅十三岁的司马晟,以及同为十三岁的故魏高贵乡公曹髦【注40】之女曹襄、山阳公刘康【注41】之女刘祎。

司马晟身为帝女,本应深居宫中,然她自幼聪慧好学,尤喜政事。司马炎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常允她在旁观摩政务,学习治国之道。曹襄与刘祎,则因其特殊的身份——一个是前朝宗室之女,一个是汉室后裔——被司马炎接入宫中“教养”,名为优待,实则带有监视与笼络之意。三个背景各异的少女,便以这般奇特的方式,汇聚于这权力中枢之地,同样以男装示人,隐藏着各自的秘密。

司马晟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圆领袍衫,腰束玉带,长发以玉冠束起,眉目间颇有乃父之风,英气勃勃。她一边仔细地将分类好的律法草案卷好,放入书匣,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御案那边的动静。

坐在她左手边的是曹襄。曹襄容貌清丽,带着几分文雅之气,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动作斯文,正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卷泛黄的《汉律》【注42】竹简,与新颁布的《泰始律》【注43】条文进行比对。国破父亡的经历,让她眉宇间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但也磨砺出她沉静早熟的性子。

右手边的刘祎则显得活泼一些。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衫,一双灵动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本是汉献帝之后,山阳公刘康之女,身份尊贵却也尴尬。此刻,她手中拿着一份关于屯田【注44】的奏报,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窗外飘落的雪花。

“这《泰始律》删繁就简,较之汉律、魏律【注45】,确是宽仁【注46】了不少。”曹襄低声说道,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赞许,“‘除其苛秽,存其清约’【注47】,裴、贾【注48】诸公,确是费心了。”

司马晟闻言,微微颔首:“律法乃治国之本。《尚书》【注49】有言‘明德慎罚’【注50】。父皇【注51】欲开创盛世,自当以宽简为要。只是……”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注52】。律法宽简固然是好,但若执行不力,或为世家大族【注53】所掣肘,恐亦难见实效。”

她的话语中,已隐隐带着对政治现实的洞察。十三岁的年纪,能有这番见识,实属不易。

刘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凑近了些,小声道:“说起世家,昨日我听宫人议论,说是中书监荀公家里,又在洛阳城南新置了一处别业,占地甚广呢。”

曹襄闻言,眉头微蹙:“荀公乃朝廷重臣,俸禄优渥,置办产业亦属寻常。只是……如今朝廷初定,百废待兴,正需节俭持重,若大臣皆竞相奢靡,恐非国家之福。”她想起了父亲曹髦在位时,亦曾试图抑制豪强,整顿吏治,最终却……思及此,她不由黯然。

司马晟看出了曹襄的失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阿襄勿忧。父皇圣明,定有考量。”她的指尖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量,让曹襄心中稍暖。她抬眼看向司马晟,对方眼中那份沉稳与自信,让她莫名地感到心安。

刘祎看着两人之间那微妙的互动,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即又被好奇心取代。她眨了眨眼,对司马晟道:“阿晟姐姐,你说,陛下今日召见裴侍中他们,可是为了南边交趾之事?”

司马晟摇了摇头:“未必。南疆战事虽起,但规模尚小,杨稷将军足以应对。今日议题,恐还是关乎内政。我听闻,吏部【注54】尚书【注55】山涛【注56】大人,近日上疏,举荐了数位‘遗才’【注57】,父皇或正与诸公商议此事。”

山涛,字巨源,乃是“竹林七贤”【注58】之一,德高望重。他受命掌管吏部,选拔人才,一向以公正审慎著称。他所举荐的“遗才”,多是前朝(魏、蜀)有才德却未得重用之人,或是隐居不仕的名士。司马炎欲广纳贤才,巩固统治,对此事十分重视。

果不其然,御案那边,司马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开口问道:“巨源所荐嵇绍【注59】、阮咸【注60】等人,诸卿以为如何?”

裴秀率先出列,拱手道:“陛下,嵇绍乃故中散大夫【注61】嵇康【注62】之子,‘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注63】,有其父之风,且素有孝名,实乃佳士。阮咸亦是‘竹林’名士阮籍【注64】之侄,放达【注65】而有才具。山公【注66】所荐,皆一时之选,陛下若能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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