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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西陵将星陨吴宫震动 义兴少年勇恶名涤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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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吴凤凰三年,亦即晋泰始十年,岁在甲午。长江?之水,历经春夏的汛期,此刻已渐趋平缓,江面辽阔,烟波浩渺。然这江水的沉静,却映衬着东吴国祚?日益汹涌的暗流。自凤凰来仪?的祥瑞之兆后,建业城?中的奢靡与猜忌并未稍减,吴主孙皓?的暴政与日俱增,仿佛要将那虚幻的吉兆,以最酷烈的方式反噬己身。

七月流火?,酷暑未消。远离建业繁华的西陵?,以及隔江相望的乐乡?一带,却弥漫着一种与节气不符的沉郁与肃杀。这里是吴国抵御西晋?兵锋的最前沿,维系着江东半壁安危的重镇。而此刻,支撑着这条防线的擎天柱石??——大司马、荆州牧陆抗??,正卧病在榻,日渐沉疴。

豫章王府设在武昌??的行辕??之内,气氛亦是凝重。年仅十九岁的“豫章王”孙曜??,身着一袭素雅的细麻常服,未束王冠,只以玉簪??绾发,凭窗而立,眺望着江面上往来逡巡的艨艟??战船。她秀丽的眉峰微蹙,清亮的眼眸中映着江水,却也倒映出挥之不去的忧虑。身后不远处,同样作男子装扮的刘珵??正低头整理着几卷军报,她动作轻细,神情专注,仿佛要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这枯燥的公文之中,以抵御内心的不安。

而在另一侧的软榻上,豫章王妃腾兰??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亦是十九岁的年纪,面容娟秀,此刻却略显憔悴。她名义上是孙曜的正妃,是滕牧??之女,身份尊贵,然在这军旅倥偬??、危机四伏的前线行辕,她更像是一只误入鹰巢的雏鸽。她不懂那些军国大事,只隐约感觉到,那位常常遣人送来问候、言语间对自家“夫主”颇为器重的陆大司马,病情似乎很不乐观。而自家“夫主”与那位形影不离的刘“公子”(刘珵),眉宇间的忧色也一日重过一日。

“殿下,”腾兰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大司马的病……真的那般要紧么?前日妾去看望陆夫人??时,她还强作笑颜,只说是暑热劳累所致……”

孙曜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腾兰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对于这位无辜被卷入自己秘密与政治漩涡的“妻子”,她心中有愧,却又无法言明真相。她微微摇头,语气沉静:“陆大司马肩负国之重任,夙夜忧劳??,非止一日。今夏暑热异常,军务又繁杂,恐是积劳成疾。陆夫人宽慰你,也是不愿让你我过分担忧罢了。”她顿了顿,看向刘珵,“阿珵,方才送来的军报,可有西陵那边的消息?”

刘珵抬起头,将一卷竹简递了过去:“回殿下,这是陆公幼子陆云??遣人送来的,说大司马昨夜咳疾加重,已不易起身。军中事务,暂由其长兄陆晏??代为处置。信中还提及,大司马反复叮嘱诸子,‘疆场之事,外无内侵,内无共利,一也。修德勤政,疏附远贰,二也。加须备御,不可以小利而大失,三也。……’”??她声音渐低,那字字句句,皆是陆抗临终前对国家安危、边境防御的殚精竭虑,听得人心头发沉。

孙曜接过竹简,默默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那是陆抗身边亲信幕僚的手笔。这位执掌吴国上游军政大权、与晋将羊祜??在荆襄??前线斗智斗勇多年的名将,一生忠勤,即便在病危之际,所思所虑,仍是国事。孙曜想起数月前,自己奉孙皓之命巡视上游防务(实则亦有监视陆抗之意),曾与陆抗有过数次长谈。这位年过半百的长者,虽对自己这个年仅十九、身份特殊的“宗室亲王”保持着应有的尊重,言谈间却也隐隐流露出对后辈的期许与对国事的忧心。他曾语重心长地对孙曜言道:“殿下聪慧,当知守成不易。陛下……性情刚烈,殿下伴君在侧,当谨言慎行,以社稷为重。”言犹在耳,斯人却已将不久于人世。

一股寒意,并非来自秋风,而是源于对未来的恐惧,悄然爬上孙曜的心头。陆抗若去,吴国西线,谁能担当?是资历尚浅、威望不足的陆晏、陆景??兄弟?还是朝中那些只知迎合孙皓、却无实干之才的佞臣?更可怕的是,孙皓本人,是否会因失去这唯一能有效制衡西晋、又隐隐对其构成威胁的重臣而……暗自庆幸?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脸色煞白地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殿下!西陵急报!大、大司马他……薨逝了!”

“什么?!”孙曜脸色骤变,手中的竹简滑落在地。刘珵亦是面色一白,霍然起身。腾兰更是惊呼一声,用手帕捂住了嘴。

“何时之事?”孙曜强自镇定,声音却微微颤抖。

“据报,是……是今日清晨。大司马召集诸子,交代后事,言毕……便溘然长逝??。”侍卫颤声回禀。

室内霎时一片死寂,唯闻窗外江风呜咽,仿佛在为这位一代名将的离去而悲鸣。孙曜怔怔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陆抗的死,不仅仅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的逝去,更像是吴国这座本已摇摇欲坠的大厦,又被抽走了一根重要的梁柱。唇亡齿寒??,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晋朝的铁蹄踏破西陵、饮马长江的景象。

刘珵快步走到孙曜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那微温的触感,让孙曜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些。她转头看向刘珵,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与那份相依为命的决心。

腾兰看着眼前两人紧握的双手,以及她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很快便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所淹没。大司马薨了,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懂,但她能感受到那灭顶之灾般的寒意。

消息很快传开,整个武昌行辕乃至西陵守军,都陷入了一片哀戚与惶恐之中。陆抗的灵柩??被其子弟护送,暂时停灵于西陵。孙曜作为名义上的上游监护宗王,必须前往吊唁,并安抚军心。她与刘珵、腾兰一同乘船抵达西陵,只见城中缟素??,军民同悲。陆晏、陆景等陆抗诸子皆披麻戴孝??,强忍悲痛主持丧仪。看到孙曜前来,陆晏等人上前见礼,言语间虽有哀恸,却也透着一股年轻将领的刚毅。

吊唁仪式上,孙曜代表吴主孙皓宣读了祭文,言辞恳切,追思陆抗功绩。她看着灵前陆抗那仿佛只是沉睡的遗容,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这位老将军的离去,对吴国意味着什么,对她和刘珵而言,又少了一份潜在的能够理解或制衡孙皓的力量。

在西陵盘桓数日,待初步稳定军心后,孙曜一行启程返回建业复命。归途之中,舟船行至长江下游,靠近太湖??水域的义兴??地界时,却意外听闻了一桩奇闻。

起因是腾兰。她出身江东世家,随行的侍女中亦有义兴本地人。一日,侍女在岸上采买时,听闻乡人议论纷纷,回来便向腾兰禀报,说义兴出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为祸乡里多年的“三害”被除了!

腾兰好奇,便向侍女细问。原来,这义兴地界有三害:一是南山??中的猛虎,时常下山伤人;二是长桥??下的蛟龙(或曰恶蛟),兴风作浪,倾覆船只;三是当地一个名叫周处??的豪强子弟,此人膂力过人,性情粗豪,横行乡里,无人敢惹,其恶名与虎、蛟并列。

“那后来呢?”腾兰听得入了神,催问道。

侍女眉飞色舞地说道:“后来啊,乡里的父老就故意去激周处,说‘君若有勇,何不去斩虎除蛟,为民除害?也显出你的真本事!’那周处果然中计,先是入山射杀了猛虎,又跳入水中与蛟龙搏斗,据说斗了三天三夜,随波逐流几十里,乡人都以为他与蛟龙同归于尽了,无不拍手称快,相互庆贺。”

“啊?那周处死了?”腾兰有些惋惜,毕竟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没呢!”侍女笑道,“谁知过了几日,周处竟斩了蛟龙,活着回来了!可他回来一看,乡亲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在庆贺他的‘死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乡人眼中竟是与虎、蛟一般的祸害!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从此便决心改过自新。”

这番话,恰好被路过的孙曜和刘珵听到。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兴味。一个劣迹斑斑的少年,因乡人的厌恶而幡然醒悟,决心洗心革面,这故事本身便颇具传奇色彩。

“这周处,倒也有几分意思。”孙曜轻声道,“知耻而后勇??,尚不算无可救药。”

刘珵微微颔首:“能徒手搏虎、斩蛟,可见其勇力非凡。难得的是,竟能因乡人之言而猛省,足见其尚有良知。只是不知,他此后欲如何自新?”

恰在这时,随行的一位曾在陆抗幕府中任职、与陆家子弟相熟的属官插话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周处决心改过之后,听闻陆大司马的公子陆云先生学问渊博,品行高洁,便亲自前往拜访,恳求指点迷津。”

“哦?竟有此事?”孙曜更感兴趣了,“那陆云如何说?”

属官答道:“据闻,陆云先生见周处确有悔改之意,便对他言道:‘古人贵朝闻夕改??。君前程尚可,但患其志不立耳。’周处听后,深受触动,从此发奋读书,修养品行,不过年余,言行举止已大异于前,乡人对其也渐渐改观。”

孙曜听罢,默然片刻,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周处一介武夫,尚能闻过则喜,立志改迁,反观当今吴主……她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她转头看向刘珵,低声道:“阿珵,你说,似周处这般浪子回头之人,若能为国所用,是否亦是一股力量?”

刘珵沉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其真心改悔,又有勇力才干,自当不拘一格??用人才。只是……如今朝中,怕是难有容人之量。”她的话语点到即止,但其中的忧虑,孙曜岂能不明?

腾兰在一旁静静听着,她虽不懂那些朝政大事,却从周处的故事中感受到了一种希望——原来,人是可以改变的,即便是恶名昭彰之人,也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她不由得偷偷看了孙曜一眼,心中那份因“夫主”与刘“公子”过于亲密而产生的疑虑和不安,似乎也淡了几分。或许……她们之间,真的只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情谊”?

舟船继续东行,义兴的奇闻渐渐被抛在身后。然而,陆抗之死的阴影,以及周处改过自新的故事,却在孙曜和刘珵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前者让她们真切感受到了吴国大厦将倾的危机,后者则让她们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人性的光辉与改变的可能。

回到建业,孙皓对于陆抗的死,表面上表示了哀悼,追赠了官爵,并依陆抗遗愿,将其部曲分由其子陆晏、陆景等人统领。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孙皓对于这位权势赫赫、功高震主的老将的离去,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朝中的气氛,似乎并未因失去一位柱石而变得更加团结,反而因权力的重新洗牌而更添了几分诡异的紧张。

豫章王府内,孙曜与刘珵独处之时,谈及陆抗与周处,皆是唏嘘不已。

“陆公一去,江东元气大伤。西线门户洞开,只怕晋人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孙曜忧心忡忡。

“是啊,”刘珵叹道,“羊祜老谋深算,与陆公对峙多年,深知吴国虚实。如今陆公不在,彼必有动作。只恨我等名为宗室,却身不由己,无力回天。”她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亡国之痛的记忆再次浮现。

孙曜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阿珵,越是艰难之时,我们越要彼此扶持。你看那周处,尚能改过自新,重塑人生。我们……我们也要活下去,要找到属于我们的出路。”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刘珵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嗯,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窗外,秦淮河??的水静静流淌,映着建业城的万家灯火,也映着这座风雨飘摇的都城里,无数人的无奈、恐惧与期盼。对于孙曜和刘珵而言,陆抗之死与周处新生,如同命运投下的两颗石子,在她们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也让她们更加坚定了要在这乱世之中,紧紧抓住彼此,寻求一线生机的信念。

脚注:

1.长江:中国第一大河,流经东吴核心区域,是其重要的交通、经济和军事命脉。

2.国祚:国家的基业、命运。

3.凤凰来仪:凤凰是古代传说中的神鸟,雄曰凤,雌曰凰。凤凰来临,被视为天下太平、君主圣明的吉兆。孙皓曾因所谓“凤凰集”,改元“凤凰”(自公元272年起)。

4.建业:东吴都城,今江苏南京。

5.孙皓:东吴末代皇帝(264-280年在位),孙权之孙。以残暴、奢侈、猜忌著称。

6.七月流火:语出《诗经·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火”指大火星(心宿二),农历七月傍晚,大火星的位置由中天逐渐西降,表示暑气渐退,天气将转凉。但此处借用来形容七月天气依然炎热。

7.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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