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赤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僵硬的仿佛一条死鱼,腰腹绷的像是一张紧紧的弓。
他被江尘极用力的裹在怀里,动弹不得。于是程赤闭紧了嘴巴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抬头,小心翼翼的,去看江尘的眼睛。
江尘的眼睛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漂亮,黑漆漆的。程赤本以为再见面时,那眼睛里会充斥着气愤,厌恶或者至少是些负面不堪的情绪,可是……
可是并没有,那些他曾担心过的,曾幻想过的情绪都没有出现在江尘的眼里。
程赤很慢很慢的眨了下眼睛,睫毛扫过眼底的瞬间,皮肤传来微微的痒意。
江尘眼里的东西太复杂了,太幽深了,他读不懂。可无论是江尘背后灼热的温度,还是死死盯着自己的眸子,里面翻涌的在意和心疼都实在是填的太满了。
太满了,满的都要溢出来了,满的甚至让……
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让他的心砰砰直跳,跳的厉害。
街头偶遇前男友是最蠢最傻的一件事儿,而程赤由衷的觉得,比这更傻的是,自己根本就忘不掉他。江尘一出来,那些尘封在脑海里的回忆也紧跟着跳出来了,张牙舞爪的,简直完蛋极了。
可能是他们分离的时间太短了,在一起的日子又实在是太幸福。颜色还没完全褪去,要添上两笔,甚至是重新来过,这些自然都是很简单的。
难的是心里横着的那道坎儿。
怎么跨过去?如果跨过去了,那随之而来出现的那些问题,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程赤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大脑是不能乱想的,因为他真的有点儿笨,心里一点儿话都藏不住。他要是想了什么玩意儿,那些话准保就得被无意识的给念叨出来。
于是他就开口了,“你冷,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上晚班吧,餐厅里有空调。”
程赤的眉头深深的皱起来,比起跟他说话,倒更像是在一个人嘟囔着什么,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
江尘略微的弯下腰,视线正正好与程赤的发顶平齐。
他盯着程赤皱起来的眉毛看,又盯着他那头刺儿刺儿的板寸看,视线绕着程赤雀跃的转了一大圈儿,最终落回到他漆黑的眼睛上。
江尘简直要看个没完了,越看心里越高兴,越看越看不够,像是要把上辈子那些欠着没见的面都给看回来一样。
江尘攥着程赤的胳膊,特别特别珍惜的摩挲着他那块儿很明显的腕骨。
“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
这下子程赤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猛的浑身打了个哆嗦,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江尘。
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乱说话的毛病怎么就一直一直改不掉呢?
这下好了,费劲儿心思的挖了个大坑,又自己跳进去了。
江尘的眼睛亮亮的闪,程赤内心纠结的快要烦死过去。他可不想让前男友看着自己洗盘子,洗那堆光是看着就让人发昏的脏盘子。
他更不想让江尘知道,自己过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甚至可以说是恰恰相反。
程赤的日子,离开了江尘之后的所有日子,都过的糟糕透了。
言多必失,程赤干脆就不说话。他走在前面,手伸进口袋里,把那半个可怜的小面包几乎要揉成了一个扁扁的饼。
程赤不说话,江尘也不说话。他就跟着程赤的脚印走,程赤走的很慢,他的步子也跟着慢下来。
风确实吹的很勤,但江尘一点儿都不觉着冷。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他前面呢,走到好好的,还是鲜活的呢。
他一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和程赤一起变老,皮肤就发自内心的热起来。
天色慢慢昏下来,街灯亮的很急很快,几乎没有一点儿缓冲期。大片大片暖橙色的亮光透过程赤漆黑漆黑的短寸,厚涂般的覆盖在他宽大洁白的衣服后摆,让他整个人都泛上了一层浅淡的光。
可还没走几步路,不知是不是重生后太过敏感的缘故,江尘发现前面的那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程赤走的似乎太慢了,背影看着也太单薄,就算是裹着很厚很厚的羊绒大衣,也薄的和张苍白的纸片儿没什么区别。
江尘赶紧的快走了几步,赶上了程赤微微颤动着的,一起一伏的肩。
“小赤,怎么了?”
江尘的语气听着很干涩,也可以说的上是嘶哑。
程赤的脸很白,就算是他本来就皮肤白,那现在白的也太过头了点儿,比起健康状态下透出来的白,倒是更偏向于虚弱的那种惨白。
他的心马上就冷下来,上辈子的记忆翻涌上来,江尘满脑子都是程赤扶着床边艰难吐血的样子,那画面像把锋利的刀子似的,硬生生的要把江尘的心脏给剜块儿肉下来。
他急促的喘着气,一把伸出手来,很快的攥住了程赤的袖子。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胃难受,还是血压低了?”
程赤朝他抬起头,眼里装了些潋滟的水光,看起来雾蒙蒙的,很迷茫的样子。
他偷偷的把胳膊伸进羊绒大衣里,硬生生的横在上腹那块儿痛处,接着摇摇头。
“没,”
江尘的脸色不好,仍是凝着的。他走到了程赤前面去,仔仔细细的看着程赤那张冒了点儿虚汗的脸。
程赤立马就低下头来,不给他看,“是我走的太慢了吗?那我快点儿。”
他一门心思的想让江尘离他远点儿,不要再看着他了。但江尘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嘴巴向下撇了下去,眼神竟蒙上了层罕见的落寞来。
“程赤,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江尘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寂寞,特别可怜。程赤知道江尘是什么意思,但他把所有的聪明劲儿都用在装傻上了,支支吾吾的,就是不敢抬头看江尘。
“走不……你还走不走了?”
江尘没搭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来,很执拗的把程赤瘦的还没巴掌大的脸给抬起来了。
程赤的胃疼的快要死掉了,难受的不行。他连眼神都不聚焦了,面色惨白惨白的,额头上一层又一层的冒着冷汗。
“江……江尘,你还走不走了?”
江尘一手托着程赤疼弯了的腰,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的钻进大衣里,果不其然的,摸到了程赤捂在胃上的冰冰凉凉的手。
程赤很不好意思,他能感觉到江尘正很温柔的,一点一点的揉开他胃上那块儿痉挛的肌肉。
于是他就更不好意思了,你说嘛,哪有,哪有……
哪有前男友给自己揉肚子的道理啊……
程赤这人挺奇怪的。有的时候吧,这人不要脸到了一种很出名的境界,高中和白森吵架的时候就是,他把话弯子拐到八条街去,找歪理也硬是要吵赢你,脸皮厚的简直是不行不行了。
可是,他在江尘的面前,在这个自己曾经极为在意的人的面前,总是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青涩感。
就像是路边上那种随处可见的流浪猫,你可能见过学校里的奶牛学长和大胖橘学妹大打出手,一个个都怒毛冲冠的。但要是有很善良很热心的人类捧着食物蹲下身去,它们的打架就会暂停,屁颠颠的跑过来,用舌尖一点一点的舔着你的手心。
它们的舌头可软乎了,像是被太阳晒化了一样的触感。要是你每天准时蹲点去喂的话,可能还会开到惊喜盲盒——
你会收获一只“咪咪喵喵”乱叫的,在你旁边打滚儿撒娇的猫咪酱。
而且这种朦胧的青涩感,在他们俩距离拉远的时候更甚。
江尘的手心特别特别热乎,靠着程赤的肚脐一点点儿的捋着,可舒服了。程赤很忍不住的想蜷缩进他的怀里,再把自己的肚子完完全全的露出来给江尘揉揉。
但这一切都是十足的,生理上的反应。人毕竟都喜欢靠近热源,靠近太阳,永不熄灭的太阳。
可程赤还是忍住了。他不仅忍住了,还特别狠心的把江尘热乎乎的手抓着,从自己的衣服里给拿出来了。
“怎么了,揉的不舒服?”
江尘给程赤紧了紧衣服,外头的温度越来越低了,他张口就冒出一连串的白气。
“……”
江尘把话说的太直白了,程赤苍白的脸都难免沾上了一丝绯色。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
程赤觉得“揉肚子”这种动作实在是太暧昧了,太亲密了。就算是在他们高三热恋的时候,他也是难受的不行了才会让江尘给自己揉一下的,更别提现在了,多尴尬啊。
可江尘却老是把这种暧昧的话挂在嘴边,见程赤不回复,他语气向下沉了沉。
“不舒服要说,别躲着啊,低头久了压迫颈椎,到时候又晕。”
江尘是多聪明的人啊,程赤心底里的那些别扭和小心思,一下子就全给他看出来了。
可现在不是解决这些别扭的时候,至少程赤的身体是第一位的。江尘觉得,那些大道理可以先往后放放。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治好程赤的胃痛。
见程赤的手又要往胃上按,江尘的眉毛越皱越紧了,心也疼的很厉害,像是有只大手在上头拼命揉捏似的。
外面本就风大,又冷。程赤本来肠胃底子就太差了,天天忍饥挨饿。他现在真是一点儿凉风都不能吹着。江尘不想再看见程赤得胃癌的样子,这一辈子,他要严加看管再看管,一定得把程赤这胃给养好了。
江尘当机立断决定先带着程赤回家,回家再说,回家至少暖和点儿。
于是他缓和了语气,慢慢的把手伸到后面,一点儿一点儿的顺着程赤瘦的凸起的脊椎骨。
程赤吸了吸鼻子,没再拒绝他的动作,江尘的心一下子就塌了一块儿下来。
“程赤,咱们先回家,回家好不好?”
程赤的身子很明显的愣了一下,接着他抬头,那张帅气十足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要不……要不算了吧。”
程赤盯着江尘漆黑的,盛满担心的眸子,很不自然的吞了口口水,又清了清嗓子。
“我,我还要工作的,晚班呢,不能翘班,翘班要扣钱的。”
他这下总算是松了口气,心想晚班也好,上班倒是也有好处的,至少给他找了个可以逃避的理由。
可他话音还没落,“晚班”两个字刚脱出口,江尘的眉毛皱的就更紧了,都能夹死好几只苍蝇了。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阴沉沉的。
晚班,晚班,胃痛成这样,难受的连站都站不直,还想着上班。
他真想给程赤好好治治这老是逞强的毛病,这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毛病。
盯着程赤那张疼的惨白的小脸,江尘气的牙根直痒痒。他不仅是气,更是疼,疼他的程赤,他朝思暮想的程赤。
上辈子没有他在的时候,程赤肯定也是像今天似的。早饭午饭肯定都是没吃的,下午就啃半个那么小,那么干巴的面包。
面包掉了还要吃,还不舍得扔,还小心翼翼的捡起来塞进口袋里,不知道是不是要留到晚上吃呢?
想到上辈子,程赤也是像这样忍着胃痛去上班,一天吃的东西还没个孩子多,还得了胃……
江尘头痛的厉害,沉沉的向外吐出一口气,但说话的声音依然是很温和的。
“咱们这么难受了,不工作好不好?”
程赤这人外表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的,其实内心逞强的要命。江尘不能再了解他了,每次都是用“怀柔政策”逼着程赤乖乖就范。
高中的时候,他装着可怜,温言温语的叫程赤陪他吃饭。
现在都活了第二条命了,江尘还是不舍得对程赤说重话,还是温温和和的叫程赤跟他回家。
“程赤,我们回家,不工作了行不行?”
见程赤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江尘便又把手穿进了他的大衣里,温热的手心护着程赤不是很安分的,甚至是有些冰冷的上腹。
“回我们的家,小赤,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