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看见程赤支撑不住要往地上蹲的那一瞬间,江尘就觉得大事不妙,那人惨白惨白的脸色更是让他心惊心疼的不行。
能让程赤……这么嘴硬的人都忍不住的……
那他该是有多疼,有多难受啊。
江尘的动作极快,赶在程赤完全栽倒之前一把揽过了他那把无比清瘦的腰。程赤的背紧紧弓起,像是只应激反应的猫,他一只手顺着那消瘦的脊背,另一只手很准确的抄起了那人的腿弯。
只是抱着,只是抱着,江尘的心就疼的很受不了了,甚至连额角都一抽一抽的,撕裂般的疼起来。
他想说,说,“小赤,我们不疼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可江尘张开了两片被风吹的干涸的唇瓣,声音嘶哑的却也像是一阵风,甚至经不起空间中的传播,被泪轻轻一打湿,就很轻易的碎在了瑟缩的冷风中。
那么乖的一团,蜷缩在他怀里的软物,是他的程赤。
是高中时期那个总是张牙舞爪的程哥,是班上最不听话最老油条的小霸王,是他一听到声音,就会止不住心跳的人。
江尘低下头,原本眼里肉眼可见的隐忍和克制被尽数敲碎,在那片茫茫然黑漆漆的背景里,不知何时混上了几丝血一样的猩红。
此刻的程赤堪称的上是安静。他很乖很乖的靠着自己的胸膛,瘦削的下颌线从侧面看像极了一张拉的很满的弓,头顶上冒出来的青茬蹭在他的衬衫上,微微的发痒。
在他的印象里,程赤极少有安静的时候,就连生病的时候也是。往外大口大口吐着暗色的血时,脸上还挂着嘻嘻的笑,话也一句不停。
程赤和自己说,说。
他说,江尘,你别怕,别怕啊。
江尘只是怕程赤死,怕程赤痛。而上辈子程赤死后,江尘便什么也不怕了。
他垂下眸子,程赤很明显的还在胃痛,却强撑着几乎不露出呻吟,只是脸色惨白惨白的特别难看。
他伸出手去贴程赤的脸,却像是浸入了一片微凉的海一样,程赤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江尘一时间头痛欲裂,他抱着程赤就像坐在一弯不知道要驶向何处的船一样,摇摇欲坠,四周充斥着无法触碰的痛。
可是这船却是他的一切,没有船,江尘也不能活了。
“疼……”
江尘红着眼睛低下头,耳根子紧贴着怀中那人冰凉而滑腻的皮肤。程赤在他怀里乖巧的像只幼小的猫崽子,正无意识的发出很小声很小声的嘤咛。
“疼……江尘……”
“我胃好疼啊……”
江尘的心脏如同被人拧绞般撕扯着疼痛着,他红着眼睛看着程赤,看着这弯因承载太多而变的摇摇欲坠的船。
船没有别人了,船上只有自己了,程赤只能依赖着自己了。
他一直想带程赤去医院,好好的检查一下他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胃。只是现在来说,还为时尚早,离程赤上辈子出现病灶的时间还有足足两年。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江尘觉得,他得给程赤留点儿时间适应,适应自己插进来的,那些以后的生活。
人不是一口就能吃成个胖子的,江尘一向都是个冷静的人,就算是经历了重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还是很有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
给程赤养胃,调理身体绝对是项大工程,绝对不能操之过急了,要一点儿一点儿的来。江尘不想直接就和程赤表明自己的来意,说,“程赤,我是重生回来的,我知道我错怪你了,你原谅我成不?”
不,不,这样肯定不行。程赤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脆弱,情绪波动更会影响肠胃健康,他不能这样刺激他。
程赤需要食补,江尘原本打算是做个田螺姑娘来着。
他要用最贵最好的鱼给他的小赤煲汤,煲完汤再把那些珍稀的食材一股脑的捞出来,就留下一盅乳白乳白的浓汤。那多有营养啊,多好消化啊,多适合程赤喝啊。
他不能一个猛子的扎进程赤的生活里,他要润物细无声的来。买通那个英国主管只是第一步,就算程赤今天去上晚班,那个主管也会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搪塞回来的。
程赤需要休息,江尘不介意用一些额外的手段,来给他的小赤多争取些休息的时间。
甚至江尘都没把自己编进计划中。而代替他参与计划的,是一根根牛骨熬成的补汤,是一把把清水煮过勾了芡的小油菜,是蒸的软软嫩嫩的鸡蛋羹,是蛋羹底下埋着的,鲜美的基围虾。
他得先让那些食物养好程赤的胃,然后自己在恰到好处的出现,填满程赤的心。
明明这才是正确的步骤啊,可是,可是……
可当江尘看见那个,坐在便利店门口的,穿着单薄的衣服,小口小口的啃着面包的瘦长身影,他就一秒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已经等了一辈子了,而他们的这辈子,每一秒在一起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思绪回转,仅仅过了不到三秒。江尘又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那个消瘦的,可怜的让自己心碎的人。
江尘现在才知道,才明白,可怜真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心疼。
他捂着自己跳痛的太阳穴,恍惚之间有想拨打120的冲动。
尽管江尘的理智提醒他,程赤犯的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胃病,也许严重了点儿,但绝对没有要到打急救电话的地步。
但是……
程赤实在是太可怜了,他小声呜咽着自己名字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心碎了。江尘把温热的手掌覆盖在程赤薄如蝉翼的肚皮上,手心里传来一阵阵的,不停歇的,令人揪心的痉挛。
程赤太痛了,能不能让程赤别再胃痛了,别再受苦了啊……
恍神只有一瞬间的功夫,下一秒,江尘便加快了脚步向程赤的家里走去。
他想起来,伦敦的急救电话并不是120,他又把那个稳重自持的江尘给找回来了。
就像是刚刚的恍惚和冲动,都只是错觉一样。
程赤胃疼的晕晕乎乎的,最后的意识也陷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昏过去前还在想着,这下可完蛋了,没有自己指路,江尘怎么能找到他的家呢,那他们俩不得露宿街头了吗,那多不好意思啊。
毕竟这远道而来的,江尘也算是客啊。
可当程赤揉着肚子舒舒服服的醒过来时,很惊奇的发现自己竟已经窝在了自家的沙发上,整个人被一条长长的毯子裹的严严实实的,身上还穿着江尘的那件羊绒大衣。
这沙发和之前家里的那把椅子差不多,都是捡漏捡来的,质量还出奇的好,程赤可喜欢了。
他用热的汗湿的手指摩挲着沙发扶手的外皮,微微睁着眼睛,恰好看见江尘朝他走过来,高大的身影藏在自己的半个漆黑的瞳孔中。
“肚子还难不难受?”
江尘把手上的小碗很轻的放下了,又在程赤后背上垫了个很软的枕头,于是他就这么顺势的直起了上半身。
他眯着眼睛看着江尘脸颊上陷进去的两个酒窝,略带困倦的摇摇头。
见程赤刚睡醒还有点懵懵的样子,江尘的嘴角略微上扬,也跟着坐在了沙发上。
沙发很小,程赤虽然瘦的很厉害,但起码也是个成年男性,骨架子还是摆在那里的。沙发上填了一个他已经显得有些拥挤,可江尘却还要坐上来,这“拥挤”便越发“拥堵”起来。
其实这沙发的小,在程赤眼里根本算不上是啥缺点。毕竟他要求不高,家里也没什么人会来,只要能坐就行了,价格便宜才是王道嘛。
可他又怎么能想得到,缘分就是这么神奇。有朝一日,他还能和自己的前男友坐在这张小破沙发上呢?
程赤刚想稍微侧一下身体,就被江尘连着毯子抱了起来,团团的塞进怀里,坐在他结实的大腿根上。
他没乱动,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这倒不是因为程赤觉得自己能配得上江尘的原谅了,仅仅只是因为程赤实在是太累了。
刚犯了胃病,他全身几乎抽不出一点儿力气来,连意识还是飘飘忽忽的,大脑里几乎是一片茫然。
程赤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在和以前。但他在江尘上扬的嘴角旁看见了酒窝,就觉得这个江尘应该是高中时的那个江尘了。
现在的江尘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现在的江尘应该是笑不出酒窝了。
于是他便很放心的把屁股往前挪了挪,细细长长的手臂环住了江尘有力的腰身。
江尘被程赤主动的动作愣了一下,心里立马就泛出丝丝缕缕的痒和麻来。
程赤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依赖过自己了。
而这样的,全身心都被那人信任着的感觉,让江尘觉得特别踏实,特别舒服。
于是江尘很自然的把手穿进了毯子里,炙热的温度一下子就护住了程赤脆弱的脐周。他顺时针轻轻的揉了几圈,然后拿起桌上的小碗。
“小赤,吃一点好不好,暖胃的。”
程赤的肠胃被揉的很妥帖,只剩下一点点不舒服了。他很听话的点点头,眼睛看着江尘举着的小勺子。
那勺子里是一小块儿金黄色的鸡蛋羹,绵密的一丁点儿泡沫也没有,表面水光透亮的。
一看就是蒸的特别用心。
程赤一天也就吃了那半个小面包,胃早就瘪了下来。鸡蛋羹底下的鲜虾味儿直往他鼻子里钻,程赤终于先知后觉到饿。
江尘的表情简直温柔的像截月亮,可程赤很小幅度的撇了撇嘴,还是不太敢吃。
吃饭对他这样的老胃病来说,简直是件特别特别困难的事儿。不吃胃绞着疼,要是吃了点儿东西胃又开始胀疼,简直娇气矫情的没完了。程赤痛恨极了这个天天耍公主脾气的胃。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脑海里不由得冒出了之前呕吐的恶心场景,最终还是小声的开口了。
“我突然不饿了。”
程赤很怕自己呕吐的恶心样儿被江尘给看见,到时候脏了那人的衣服。他于是只好咽咽口水,装作对食物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江尘转过头去,盯着程赤煞白的脸色看了两秒,握着勺子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过了许久,久到程赤还以为江尘被定住的时候,江尘终于开口了。
他说,盯着程赤的眼睛说,“为什么不想吃东西?”
“你得给我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