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活死人的姿势千奇百怪,个个丑得石破天惊。
柳嫣定定看了许久,招手道,“你们看,它们似乎是沉睡的。”
不会动就好办多了。
众人松了口气,总算不再那么提心吊胆。
晏铃殊不禁想象,如果这么多活死人全部活过来......
那也太吓人了。
他晃了晃头,赶忙把脑海中的想法晃走。
“可我们依然不知道这些活死人以后还会不会苏醒。”雾繁面色沉重,“如果有一丝可能,桃花村甚至整个翎国都完了。”
显然不止他一人这么想。
山风依旧吹着,空气却静默许久。
终于,柏褚走向前去,“那就布下阵法,把他们镇在这儿。”
他刚要起阵,就被一人拦下。
“我来吧。”就见无名出鞘,凌驾空中。
顷刻间,一道金色光线闪过,下一瞬便无影无踪。
崖谷上方流连着金色梵文,无名剑震颤,清脆金属声空谷回响。
锵——
随着谢相阖眼,无名剑钉下。
霎时间。
万籁归寂。
无名入鞘,谢相缓缓睁眼,温声道,“走吧。”
活死人一事总算告一段落,几人却不得休息片刻,匆匆赶来,又当匆匆离去。
他们到叶长悦家中寻他,准备问他天佑32年来此处居住的老者的故居何处。
临至门前,一副挽联最先入眼,上联是:“双亲辞世阴阳隔,恩情难忘”。
下联是:“一门同悲风雨泣,慈爱永怀”。
横批:“永念亲恩”。
叶长悦一身缟素自屋里出来,见到他们的时候轻轻眨了下眼,脸上泪痕还斑驳着,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爹娘还没有下葬......有什么事等一等可以吗?”
说话间,柳嫣艳红的衣袍就变为白色,她点下头,“需要我们帮忙吗?”
叶长悦轻轻“嗯”了一声,“可以帮我......为我爹娘下葬吗。”
他声如蚊蚋,语气充斥着忐忑,好像怕他们不帮忙似的。
“当然可以。”柳嫣率先走近门,“他们还在那个房间?”
“嗯。”
说来奇怪,邻里间老人去世,都应当会互相帮个忙才是。
可这桃花村民之间却好像不熟悉似的,别说来慰问一句,就连门都没出,甚至还将门闭得死死的。
仿佛有人去世是一件很晦气的事情。
“其他人呢,没有人帮一下忙么?”谢相问。
“是指其他村民吗?”叶长悦一顿,继续说,“他们认为夜晚出没的怪物就是死去的人变的,所以一直以来,村里有老人去世,大家都会避之不及。”
这就怪不得了。
“不会了。”谢相道,“安全了。”
“是吗?”叶长悦抬起头。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话时,柏褚眉头蹙了一下。
就好叶长悦这句话别有用心似的。
谢相倒没理会,只“嗯”了一声,“是啊。”
几人为叶长悦双亲下完葬,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一处偏僻的木屋。
偏僻得朝廷过来抄斩都找不到地方。
经年失修,这木屋早已破败不堪,周围枯草环绕,朽木林立。几人刚一踏足,屋内地板便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一瞬间屋内浮土扑面而来,呛得柏褚直咳。
谢相看过去,下意识抬起手来,还没落下,柏褚就掩着口鼻躲开了。
谢相:“?”
不明所以的谢相从善如流地放下手,抬眸观察起这间屋子。
这屋子就是字面意思的“一间屋子”,再没有其它房间。
正中间顶着墙放着一张床,两侧墙壁上钉着几颗钉子,之前估计用来挂一些东西。
左侧床边与墙的缝隙卡着一张桌子,一切看起来都破烂不堪。
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有了。
简直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具象化,山贼来抢劫都得忍不住给这屋主人塞点银子。
“师父!”雾繁少有的情绪激动,捧着一张脏兮兮发黄的信纸跑到谢相跟前,“这纸上有仙法,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仙法还是魔气,时间已经太久远了,只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灵力......”
谢相纡尊降贵地拿两根手指捏起,略有嫌弃,“怎么还有一股油汤味,写这玩意儿的时候嘴里还吃着东西吗,这得馋成什么样了。”
“拿走,”谢相把这张纸甩给雾繁,“念。字太丑,看不懂。”
雾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上面的字确实丑得让人难以分辨,他几乎整张脸贴上去才堪堪看懂一些。
“趴那么近做什么,你饿了?”谢相眉梢挑起,难以理解道,“饿了待会儿去吃饭,没必要这么饥不择食。”
雾繁:“......”
饥不择食的雾繁没忍住叹了口气,紧接着任劳任怨地读起了纸上的狗爬字。
其实狗爬的比这好看。
“尊主敬启,风餐露宿,东躲西藏。我终于找到一处足以安稳百年的藏身之处,不知您如今安好?不觉已分别百年,小福儿越来越不行了,昨日高烧不退,竟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夜里梦呓,总念叨着暗月潭,我想着等他灵神稳定些就带他去见您,只怕最近两年中都没机会了。
您多保重,我护着小福儿,我们目前安好。”
眼睛终于得救,雾繁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尊主,暗月潭。”谢相重复着这五个字,眸色暗下。
暗月潭他是知道的,那里总是镇着邪魔,形形色色。
只是,这“尊主”又是哪位,小福儿又是尊主的谁?
写这封信的人跟这位“尊主”又是什么关系,小福儿去哪儿了,他走的时候为何是独自一人。
后山那么多活死人,是谁的手笔,有什么目的。
他又去哪儿了。
最重要的是,为何要留一张信纸在这间屋子里,是单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
一个个问题铺在面前,绕得人头昏脑涨。
当务之急是赶往暗月潭。
在此之前,还需修书一封,向老门主禀明情况。
“有笔吗。”谢相沉声道。
雾繁忙从身上变戏法似的拿出纸笔,递与谢相。
这会儿谢相倒不嫌这屋脏了,将纸铺在桌上就下笔如注。
柏褚静静盯了他一会儿,敛下眸子转身出了屋。
他随便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不一会儿就开始走神。
柏褚脑海中不断显现出心魔的话,字字珠玑。
以至于他自己也开始怀疑,是否自己对谢相真的不止是单纯的依赖。
虫鸣不断,柏褚听来只觉聒噪。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捂住耳朵。
耳不听为静。
屋里断断续续传来不真切的交谈声,难得让柏褚有种“今夕何夕”的不真实感。
......
好像那天也是这样......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的柏褚窝在春风里那颗千年松柏下小憩,谢相在不远处给雾繁单独教习,二人谈话声隐隐约约传入他耳中,打扰了他的清梦。
于是他睁开眼睛,冷不丁看见了一只手。
......手?!
吓得柏褚立马轱辘一下爬起来,跌跌撞撞同手同脚跑到小湖边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水面上的脸瞪大了本就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又有些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在确认些什么似的。
“变成人了......”小柏褚呆坐在湖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回头看了眼正在跟雾繁讲话的谢相,有些懊恼,“他喜欢小孩吗,会不会赶我走......可是我现在也长不大呀。”
面上风平浪静的小孩心中早已波涛汹涌,耷拉着脸一时间什么兴致也没了。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柏褚如临大敌地僵坐着。
“咪咪?”谢相声音传来,接着拎起他,翻了个面。
“怎么了,会化人了就是了不起,都不理我了?”谢相蹲下/身,手指刮过他的鼻尖,“你是打算弃养主人么?”
谁知这孩子嘴角一撇,眼眶马上蓄满泪水,眼泪噼里啪啦全砸下来,猝不及防。
“你不要丢掉我,我可以变回去,不要丢掉我......”
谢相被吓了一跳,“谁说要你变回去了,也没要丢掉你。”
小柏褚还是哭,那眼泪源源不断,怎么也擦不净。
“不丢掉你好不好?快别哭了,小心把别人引来,嗯?”谢相手边没有帕子,就攥着衣袖一点点给柏褚把眼泪拭干净。
“永远都不会把我丢掉吗。”小孩又问。
“对,我在一天,就把你带在身边一天,好不好?”谢相哄道。
“嗯......”
总算不哭了,取名又成了问题。
总不能一直叫他“咪咪”,也太......不合适。
谢相思索片刻,目光投向那棵松柏。
不如就以柏为姓,名曰柏褚。
褚者,品行高尚也。
“那就叫柏褚了,怎么样?”谢相弯起眼睛,笑眯眯问道。
“好。”柏褚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了谢相一个问题,“那我叫你什么。”
谢相伸手轻轻捏了捏小柏褚的脸蛋,“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谢无归。”几乎是脱口而出。
谢相自喉中发出一声轻笑,接着看着柏褚忐忑不安的小表情,良久给出了回应:“好。”
一直藏着一个孩子总归会被发现,谢相两根手指探到柏褚颈侧妖纹上,将它暂时隐去。
“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崇泽山了。”谢相说。
“这样就可以吗?”柏褚摸着颈侧,还是有些不安。
“每隔一段时间隐一次就好,等你长大些,我就把法术教给你。”谢相拍拍他的脑袋,安抚道,“别担心,我在这里,总归是没事的。”
柏褚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谢相在身边,确实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没过两日,谢相就领着柏褚去到众人面前,只记得那天天高云淡,天气晴朗。
谢相拉着他的手站在议事厅中央,向众人宣布:“这是我下山时捡到的孩子,我探他灵根,见他天资卓越,就带回来了。从此之后,这孩子就是我座下小徒。”
“胡闹,你这都捡了第三个孩子了。”老门主深深蹙眉。
谢相并不答话,他心里清楚,这些人管不到他。
“我知道你不是征询意见,你是例行通知。”老门主叹气,“我们都管不了你,你师父一走,就再也没人管得了你喽。”
谢相扯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是吗,我看您老人家还蛮想管的。”
老门主不怒反笑,“是啊,再怎么说也是小辈,怎么能如此没规矩。”
“哦,意思是说我师父教徒无方。”谢相认真思索着,“我一会儿给他把话带到。”
“带话,你想怎么带。”老门主看着他。
“烧纸呗,要不然去死?”谢相温和地跟老门主提起建议,“如果是后者,就只能请您亲自去跟他说了。”
老门主懒得再理,转眼妥协。
“既如此,从今日起,这孩子就是你座下弟子了。”
“谢门主成人之美。”谢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