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北狄的小公主,能引蝶舞,皎月辉,其姿可拟天人。今日却以纱覆面,是朕,瞧不得了?”皇帝没什么起伏的语调似裹杂着点点笑意,混在满堂的乐声中,声色反倒有些柔和。
不要脸。
江逸脑中瞬间浮出这三个大字。
虽说他对北狄人都没什么好感,但比起皇帝,已经还算是过得去了。
人那公主摆明了就是为了防止被他这个半截入土的皇帝看上,才掩着面容。
活得年岁不短,自知之明倒是始终如一地空泛。
江逸右手食指搭在桌沿,随着鼓点声轻轻敲动,不知是殿中灯烛光照,还是天寒入骨,显得指节有些泛红。
刚才做戏流出的泪黏住了木行云为他做的药绡,使得眼睛着实不太舒服。
他微微侧身,转向刚才的那名侍卫,指尖在空中轻挑一下,似也不在意那人能否注意到一般。
但那人偏偏注意到了。
或者说,从宴会开始,他的注意力就没从江逸身上离开过。
那人低头靠了过来,尽职尽责地扮成一个等待主子吩咐的侍卫。
“主子?”
对于江逸来说,自重逢后,他虽看不见木行云的相貌,但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是时隔多年仍萦绕着一如往昔的淡淡雪松气味,能听到他的声音,或缱绻,或勾人。
江逸多么了解他,多么熟悉他,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就已经似在江逸耳畔低喃着、轻诉着,
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始终陪着你。
.........
“药绡粘我眼睛上了,”
江逸低低地说着,混着酒的气息使这一片空气都卷入了名为“醉”的漩涡,也不知是搅了谁神志不清,浊了谁灵台清明......
他听见一声低笑,随即手心被挠了两下,像被逗弄了似的心中泛着痒,虚闭的眼睫借着绫带的遮掩不可控地颤了颤。
“主子,该换药了。”那“侍卫”抬高了声音,使得周遭的官员都能听到。
江逸向高位行礼后,被缓缓扶出了大殿,快到殿门的时候,只听得后面传来一个娇俏轻快的声音道,
“天裕陛下多虑了,苏迪雅并无此意,只是刚到天裕地带苏迪雅身上便起了红疹,”少女语气中带着些许苦恼,仿佛能看到面纱下的绛唇微微嘟起的赌气模样。
“所以只得以纱覆面,以免污了天裕陛下圣睛......”
皇帝微眯着眸子看江逸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吩咐一旁的老太监道:“让太医直接到偏殿去看看逸儿的伤——”
顿了顿他似想起了什么,压了压声音道:“ 看完让那太医来御书房回话。”
“诶,奴才这就去”,老太监毕恭毕敬地领了命,狗腿地带着笑退了下去。
皇后见状声音柔和地说道:“陛下对逸儿真是上心,也不枉老定北侯为国尽忠而去了。”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臣妾觉着不好”,最近正得圣眷的沁美人突然娇着嗓音开口,一双剪水秋瞳流转在天裕帝身上,顾盼之间似有绻绻情意流出,勾得木珉心底欲.火腾生,竟找回了几分年少时的风流之感。
“哦?”皇帝被美人眸子晃得意动,放柔了声音疑惑道。
云沁掩唇轻笑了下,开口道:“臣妾以为,陛下乃至真至情之人,念及旧情厚待臣下遗子只是情分罢了。再者说,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子皆为君用,难道陛下并无封赏这老侯爷就不会尽忠了?”
说完她似有些懊恼地用纤纤细指碰了碰唇,随即跪了下去,“臣妾一介女流,哪里懂得什么朝堂大事,一时不查妄议朝臣,还请陛下恕罪。”
她这一番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显得皇后的端庄之言乏味了许多,和两人似有相通之处。
“无事,朕许你说,快起身,地上凉。”
温柔的话语有如黑夜一般吞噬掉了皇后眸子里的点点亮光......
苏迪雅旁观着这后宫女人的争斗,垂着的眼中掠过些许不屑与悲悯。
不屑她们的愚蠢,也怜悯她们的愚蠢。
她想,若是她们见过草原,看过忘川,在雪山脚下许愿过,在马驹背上驰骋过,抚过春日的羊羔,瞧过新生的青草,感受过山河的壮丽,见识过天下的奇景......
若是这样,她们会不会,就不会再甘愿待在笼子里?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誉.......
说来唏嘘,身为北部最尊贵的公主,她待在异国为质却感慨他人,叹惜他人为权所困,或许是同为女子,她有些不忍罢了......
又或许,她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如此模样,成为一个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勾心斗角地活着......
自由才是她的归宿,想将她变成金丝雀困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又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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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北部公主不知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做戏得天真无邪。”
江逸刚一出殿,四周铺面的寒风驱散了殿中浸润在身周的颓靡之气,闻声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若是后者,也够老皇帝喝上几壶了。若是前者......”
只怕这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被啃得渣滓都不剩。
他被引着进了一座偏殿,衣袍拂过做工精致的门槛,听到门被合上的吱呀声,江逸微勾了唇,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瞬便被另一人抵在门上,微热的指掌拢住了他的脑后。
他晃了一下神,待反应过来时,能感受到的只有近在咫尺无法忽视的雪松气息,以及,唇上那似羽毛般轻拂过的触感......
他的眼睛募地睁开,却因还没有好全,致使外界蒙着一层光晕,在这种情境下平添了些许暧昧朦胧。
他颤着眼睫极缓地眨了眨,呼吸不可控地窒了一下,心跳陡然漏了拍子。
木行云,在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