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卿柳侧目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那些不怀好意的尾随者,低笑道:“你们这回还真是招惹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洛雁珏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来了。”刘卿柳淡淡道,“那几个蠢货虽然看着不入流,但在当地还算有点势力。更重要的是,你们运气不好,恰好撞上他们‘大哥’今天就在附近。你们在皇城根下安逸惯了,自然不知道别的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招惹上一股还没清除完的势力……不过依我看,也差不多了。”
这下无需多言,沈遥岑一行人也知道自己得罪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们几个当着人家的面把小弟给痛扁了一顿,这说出去面子往哪搁?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几个就算在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地盘;正如那女孩儿所说,他们在蜀地无权无势,得罪了道上的人难道还想一走了之?
沈遥岑看向刘卿柳,发现就连她这样一向运筹帷幄的人竟也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一会儿我找个地方给你们放下来,我安排了另一辆车送你们去一家靠得住的医院。但我不敢保证那里一定安全——或者说你们有其他的想法?”
洛雁珏看着几近昏迷的楚怀玉,他抿了抿唇,垂眸道:“……就按照你的计划来吧。谢谢你。”
刘卿柳笑笑:“我不是白帮你们——我可是要算人情账的。”眼看绿灯还有几秒钟就结束了,刘卿柳一个加速,踩在最后一秒冲过了十字路口,“至于到底该怎么还……先活下去再说吧。”
末了,竟又凉凉地补充了一句,算是把胆小怕事的白闲吓得够呛。
想他这辈子除了花钱大手大脚了点儿,既不吸叶子也不当瓢虫,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五星好市民,没曾想一次旅游,竟然会无端陷入一场致命闹剧里……
在一片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汽车导航“滴滴滴”地发出了超速警告。但幸好时间临近深夜,本应车水马龙的路上变得宽敞了许多。
也不知刘卿柳是不是早已提前了解过蜀地的复杂路况,总而言之,没有过多久,她就顺利地甩开了那些尾随者,将轿车驶入一个隐蔽的小巷。
车门打开,洛雁珏扶着楚怀玉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血水方才被洛雁珏用纸巾粗略擦了一遍,但伤口有些太过严重,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是在一点点地往外冒血。
不过这也没办法,楚怀玉身体不好,他身体里的血小板太少,受了伤后伤口很难自动愈合,十有八九都得进医院折腾一回。他童年时期就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在学校又有青梅竹马的洛家人帮忙看顾着,这才顺顺利利地长到这么大。
结果今儿倒霉,平白无故地被酒瓶子往脑门上砸了这么一下,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费多少功夫受多少罪才能好。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们,”洛雁珏对主驾的刘卿柳道,“以后有需要洛家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尽己所能。”
刘卿柳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还人情方式:“洛少向来一言九鼎,我自然是放心的。”
既然利益交换已经达成,刘卿柳当然会以自己的方式为订单盖下最后一道公章。
负责来接应的人很快就到了,白闲都准备上车的时候才发现沈遥岑没下来,于是又倒回去,问他:“你怎么不下来?”
刘卿柳也笑,问:“对啊,沈大少还待在我车上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遥岑却看着白闲,淡淡道:“你们先走吧。我和刘卿柳一起。”
白闲很惊讶,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疑惑和震惊的话在喉咙眼里滚了好几个来回,到底还是消失在了洛雁珏一方的呼唤中。
等看着那辆隐蔽的黑色轿车消失在视线中,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的刘卿柳才终于动了起来。
她将半开的车窗摇下来了一点,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沈遥岑还以为她会一如往常般从里面拿出各种口味的棒棒糖,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从盒子里面抽出了一根长条状的东西。
任是谁看,都知道那其实是香烟。
不过因为是女士香烟,所以看上去要比超市货架上售卖的大多数正常香烟都更加细长,而且烟味也很淡——淡到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沈遥岑都闻不到一点儿烟味。
刘卿柳低下头,将香烟轻轻放在唇齿之间。
街头巷角处传来的黯淡灯光打在她的侧脸,轻而缭绕地显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她伸手,在仪表台处摸索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打火机一类的点火工具。
“我还以为你不会抽烟。”沈遥岑顺嘴提了一句,而后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是想找找自己的打火机。
不过他倒是忘了——自从遇见刘卿柳之后,他就很少抽烟了,以至于以往总是随身携带的打火机和烟盒都成了可以被随意遗忘的东西。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无形之中改变了许多,感到惊讶的同时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这种陌生的情绪很快就被他掩埋,而且不会在脸上展露分毫。
刘卿柳咬着还没点火的香烟笑了一下,她靠着车窗,盯着沈遥岑含含糊糊地说:“都跟着老爷子混这么久名利场了,没道理连这个也不会吧?”
可能是她给人的初印象和实际反差对比足够强烈,以至于沈遥岑都快忘了一开始见到她就是在一场鱼龙混杂的宴会,也忘了她一开始接触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又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翻来覆去,脑海里好像就只剩下了触目惊心的满身伤痕和无数个糖果盒里装着的无数个棒棒糖。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形势足够严峻和棘手,刘卿柳才会如此反常地拿出一根香烟而不是棒棒糖。
“沈大少要来一根吗?”刘卿柳终于找到了仪表盘里被杂物掩埋的打火机,顺嘴问了沈遥岑一句。
沈遥岑默了默,觉得在狭窄的车厢里抽烟其实不是很好。他本来拒绝的、他应该拒绝的——但太久不抽烟,光是看到别人抽就好像有些牙痒痒,于是他真的接过了刘卿柳递过来的那只香烟。
说实话,香烟刚拿到手里的时候确实觉得触感有些奇怪,和他以往接触过的香烟都大不相同。该怎么形容呢……有点太硬了。好像里面装着的不是烟草混合物,而是坚硬硌牙的糖果。
但毕竟他没有抽过女士香烟,因此也只是觉得这是女士香烟特有的手感——也许里面的的确确是一些特殊物质也说不定呢?
可等他真的将香烟含在嘴里的时候,甜味比记忆中烟草的刺鼻气味率先侵入他的味蕾。
刘卿柳又在笑。就像一个很幼稚的、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那样,笑得放肆,又带着些许独属于大人的狡黠和得意洋洋。沈遥岑无语地盯着她,眼神里有几分被再次戏耍后的懊恼,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至于庆幸的到底是什么,连沈遥岑自己也说不明白。
但他也无端地笑了起来,只好将那可恶的香烟糖嚼碎在唇齿之间。不得不说,刘卿柳的选品其实还不错,糖果微甜,不至于腻人,外表形状几乎和真正的香烟一模一样,偶尔拿出来啃啃估计还真能唬到不少人。
刘卿柳将那用来装模作样的打火机重新放回原位,她拿起手机给谁发了条消息——她并没有要避开沈遥岑的意思,但沈遥岑自认为应该尊重他人隐私,所以也没有要窥视的想法。因此他也不知道刘卿柳到底给谁发了消息、又发了什么。
“你为什么留下来?”刘卿柳忽然问。
沈遥岑靠在椅背上,感到背脊好像有些发硬。他直视着黑黢黢的前方,假装被糖果塞满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但他的沉默并不会成为他逃避的理由——因为刘卿柳现在正春风得意。
“我知道,沈大少是不放心我。”刘卿柳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他难以言说的心事给说了出来。
不过令沈遥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或者郁闷等心情,反而是带着些许轻松,好像就算这种事情是由他自己亲口说出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该找的理由还是要找。他升起车窗,将口腔里的甜味儿尽数咽下,淡淡道:“你帮了我朋友,我也应该确保你的安全才对。”如果白闲知道了他居然拿自己当借口,估计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刘卿柳却轻笑道:“真的吗?那我可要提前跟沈大少说好了——这可是很危险的。你真的要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那你呢?”沈遥岑很快接话,在黑暗之中寻找着刘卿柳的眼睛,“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一场‘利益’的交换,你就能这么孤注一掷地赌上自己的一切?”
刘卿柳沉默片刻。她没有动,只是看着导航上不断浮现变化着的小红点,因此沈遥岑没能看到她的眼睛,自然听不出她话语中到底包含着几分真假:“败者出局,赢家通吃。这就是我一直信奉着的真理。”
沈遥岑忽然觉得,她的话很刺耳。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说对了。
如果她真的赢了,不要说单单一个洛雁珏,甚至楚怀玉还有白闲,甚至他自己,都要在生意场上对这个“救命恩人”礼让三分——
“但是沈大少,”刘卿柳忽然抬起了头,深深地望进了他的眼里,“……这可不是我第一次帮你啊。”话音刚落,不等沈遥岑思考该如何回答,她又微笑道,“系好安全带,我们该开始这场‘冒险’了。”
说罢,她启动车子,在红点逼近之前迅速驶离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