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睿和保国坐在桌前，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腊八粥，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爹娘那边瞟。
保国咬着勺子，凑近陆睿耳边，小声嘀咕：“哥，你有没有觉得……爹今天怪怪的？”
陆睿瞥了一眼，见自家爹正低头给娘递勺子，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和平日里冷峻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默默点头，压低声音：“嗯，爹看娘的眼神，像看什么宝贝似的。”
保国深以为然，又偷偷瞄了一眼娘亲。
娘今天格外好看，眼睛水润润的，像是含着春日的露水，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粉，比以前村里的桃花还娇。
她低头喝粥时，嘴角微微翘着，像是藏着什么甜蜜的秘密。
“娘今天真好看。”保国忍不住小声感叹。
陆睿“嗯”了一声，又瞄了一眼爹，发现爹的目光一直黏在娘身上，连粥都忘了喝。
他默默低头扒了一口粥，心想：“爹和娘，怎么比这腊八粥还黏糊？”
苏晚察觉到两个孩子的视线，抬头看过去，就见陆睿和保国立刻低头假装认真喝粥，可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她脸一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些发烫。
陆远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两个儿子鬼鬼祟祟的模样，挑了挑眉：“不好好吃饭，嘀咕什么呢？”
保国立刻摇头：“没、没什么！”
陆睿则一本正经地回答：“爹，我们在说，今天的腊八粥特别甜。”
陆远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低头抿唇笑的苏晚，眼底也染上笑意：“嗯，是挺甜的。”
--比蜜还甜。
。。。。。
饭后，陆远川挽起军装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朝两个男孩招了招手：“陆睿、保国，跟爹洗碗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肩章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苏晚抬眼一看，只见井台边，陆远川正握着陆睿的小手教他搓碗，保国踮着脚往搪瓷盆里倒热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三人的笑脸。
“齐师长家也在大院，咱们走着去就行。”陆远川把晾干的碗筷码进橱柜，转身拎起准备好的伴手礼。
三个玻璃罐在网兜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红艳艳的辣椒酱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苏晚替安安系好蝴蝶结，又检查了下卫国衣领上的纽扣。
陆远川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伸手接过苏晚怀里的安安，小姑娘立即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
四月的军区大院树木成荫，他们沿着林荫道慢行。
陆睿和保国跑在前头数着路边的蒲公英，卫国跟着两个哥哥跑，苏晚的头发被风轻轻掀起一缕。
陆远川不动声色地换到迎风的那侧，军装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
“前面那座小院的就是。”陆远川指了指百米外的一座小院。
灰砖垒就的矮墙上爬着几株野蔷薇，粉白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
门口那棵老石榴树歪着脖子，枝头挂着几个鹌鹑蛋大小的青果子。
透过半掩的木板门，能看见齐师长家的小院种情况。
竹竿搭的架子上，嫩绿的丝瓜须卷曲着探向阳光。
齐师长家的挂钟指向上午九点半，王姨正往茶几上添一碟新炒的南瓜子。
窗外春光正好，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齐，你说远川这新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姨拍了拍围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忍不住又提起这个话题。
齐师长抖了抖《人民日报》，老花镜滑到鼻尖：“没见过，不好说。”
他抬眼瞥见妻子期待的眼神，又补了句，“听说是高中生，有文化。”
王姨在丈夫对面坐下，压低声音，“你说远川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团长，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怎么就...”
王姨摇摇头：“我不是说她不好，就是...”她斟酌着词句，“带着三个孩子呢。远川才三十出头，娶个未婚姑娘多好。”
“你啊，思想要进步。”
齐师长笑着点了点妻子，“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只要两人合得来...”
叩门声突然响起，王姨快步穿过院子时，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发抖。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晨光里站着穿军装的陆远川，臂弯里抱着扎红头绳的小女孩。
“王姨。”陆远川侧身让出身后的人影，“这是我爱人苏晚。”
阳光忽然有了形状。
王姨看见光柱里浮动的尘埃，看见那个穿浅蓝列宁装的姑娘抬头时，眼角泪痣在光晕中轻轻一闪。
“王姨好。”苏晚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弯腰时辫梢扫过肩头。
她身后三个男孩抱着玻璃罐，红艳艳的辣椒酱在阳光下像融化的宝石。
“王姨好。”苏晚微微欠身，声音清润得像是山涧里流淌的泉水，在四月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她身后三个男孩子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像三棵挺拔的小白杨。
“王奶奶好！”陆睿的声音最响亮，保国和卫国紧跟着喊道，三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王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蹲下身，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哎哟，真是懂礼貌的好孩子！”
手指触到孩子们整洁的衣领时，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苏晚。
能把三个男孩子收拾得这样利落，连指甲缝都干干净净的，这个媳妇不简单。
“这是自家做的几样小菜，不成敬意。”
陆远川接过陆睿保国怀里的玻璃罐，一一介绍，“辣椒酱、香菇肉酱和黄豆酱，都是苏晚亲手做的。”
齐师长也走了出来，看着阳光下泛着油光的酱料，眼睛一亮：“好！我就好这口辣的！”
他拍了拍陆远川的肩膀，目光却忍不住打量苏晚，“小苏同志，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苏晚浅笑着摇头，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听说师长爱吃辣，特意多放了些花椒。”
苏晚的列宁装下摆突然动了动，钻出个扎着红头绳的小脑袋。
安安踮着脚尖，小手扒着母亲的衣襟，乌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我娘做的酱可香啦！”
奶音里还带着点小骄傲，像是宣布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王姨的眼角立刻堆起笑纹，她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安安的小辫子，红头绳在阳光下鲜艳得像朵小花。“哎哟，”她故意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那王奶奶可得好好品品，看看咱们安安说的对不对？”
小姑娘重重点头，发绳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客厅里，王姨端出早就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
安安坐在陆远川腿上，小口啃着桃酥，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着师长家墙上挂的军功章。
齐师长拧开玻璃罐的铝盖时，金属与玻璃发出清脆的“啵”的一声。
霎时间，一股带着花椒辛香的浓郁气息在客厅里漫开，像是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封存在了这方寸之间。
红艳艳的辣油上浮着金黄的芝麻，衬得老人家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好！”齐师长突然拍了下膝盖，声音洪亮得震落了茶几上的瓜子壳，“小苏同志这辣椒酱做得地道！”
他举着罐子对着光端详，琥珀色的油光在他皱纹里流淌，“这色泽，这香气，比后勤处发的那强多了！”
王姨凑过来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小喷嚏。
陆远川的嘴角微微上扬，而苏晚正低头抿着嘴笑，发梢垂下来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阳光透过玻璃罐，在她手背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红影。
齐师长又看了看香菇肉酱和黄豆酱，一看品相就知道味道不错。
他转向陆远川，“你小子有福气啊，媳妇手艺这么好。”
陆远川看着苏晚的侧脸，眼神柔和：“是，我运气好。”
王姨留意到，当陆远川凝视着苏晚时，那位在练兵场上向来以铁血冷峻著称的团长，眼神竟变得如融化的麦芽糖般温柔，心中不禁暗自惊叹。
她原本以为这桩婚事多少带着些勉强，如今看来，远川分明是真心倾慕于她。
“小苏啊，”王姨为苏晚添了一杯茶，关切地问道，“听说你高中毕业了？”
苏晚轻轻点头，回应道：“是的，王姨。原本打算考大学的，只是后来……”
在那个年代，多少年轻人的梦想都因那场戛然而止的高考而搁浅。
王姨心领神会，便转移了话题：“你这件列宁装是自己做的吧？针脚真细密。”
“嗯，”苏晚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我从小就喜欢做衣服。”
“那真不错。”王姨发现苏晚不仅有文化，厨艺精湛，还会裁衣制裳，显然在子女教育方面也颇有心得。
一个成功的男人，最向往的莫过于拥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
苏晚既能操持家务，又能下得厨房，将家中事务和孩子照顾得井井有条，且容貌端庄秀丽，身姿婀娜多姿，完全看不出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莫说是陆远川，就连她这个女人，都觉得苏晚同志是个难得的好女子，难怪陆远川一眼便相中了她，两人相识不久便提交了结婚申请。
王姨亲热地挽住苏晚的胳膊：“走，帮姨去灶间瞧瞧火候。”
粗糙的手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温暖，指节处还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
泥坯砌的灶台上，大铁锅正冒着腾腾热气。
王姨掀开杉木锅盖，浓郁的肉香混着米粉的甜香扑面而来。
金黄的粉蒸肉整齐码在蒸屉上，底下垫着的干荷叶已经浸透了油香。
“小苏啊，”王姨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皱纹，“你跟远川是怎么认识的？”
问得随意，手里蒲扇却忘了扇动。
苏晚正往搪瓷盆里舀热水，闻言手上一顿。氤氲的水汽里，她耳尖悄悄泛起红晕：“是...是陆同志带着阿睿来我家道谢。”
粗瓷碗在她手里转了个圈，“说谢谢我平时照应阿睿。其实也就是孩子们玩在一处，我给缝个补丁、留碗饭的小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后来呢？”王姨手里的火钳停在半空。
“后来...”
苏晚抿着唇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陆同志就说要和我建立革命友谊，共同进步。”
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哎哟！”王姨一拍大腿，灶灰都震落几分，“没想到远川这个闷葫芦，说起进步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那会儿他是不是总往你们家跑？借口阿睿要和你家保国玩？”
苏晚绞着围裙边，红着脸点头。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这傻小子！”
王姨笑得见牙不见眼，忽然又正色道：“小苏，姨多嘴问这些，是真心把远川当自家孩子看。”
粗糙的手掌覆上苏晚的手背，“如今见着他娶了你这样的好姑娘，我们老两口心里头高兴。”
苏晚抬起水润润的眼睛：“王姨，我晓得的。”
她反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陆同志待我和孩子们都好，我们...我们一定把日子过红火了。”
饭后，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大人们坐在廊下喝茶。
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姨看着院子里追蝴蝶的安安，突然说：“远川，你打算什么时候要个自己的孩子？”
陆远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王姨！”
苏晚耳根通红，低头假装整理衣角。
齐师长瞪了妻子一眼：“你这老婆子，瞎问什么呢！”
王姨不以为意：“我这不是关心嘛！”
她凑近苏晚，“小苏啊，我跟你说，远川小时候可皮了，你要是生个像他的...”
“王姨！”陆远川无奈地打断，“我们才结婚一个月...”
“一个月怎么了？”王姨理直气壮，“我和你齐叔结婚三个月就有了大儿子！”
众人笑作一团。
阳光下，苏晚悄悄握住陆远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