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子从噩梦中惊醒时,天已经漆黑。喝了口水,就见飞泓从外头进来,又在内室点了几支蜡烛,“娘子,子时了。”
“下午可有什么事?”萧砚子披着头发坐在床边问她。
“九娘和卫叔来过,见你不在,就说明儿一早来。”飞泓浸湿了帕子递给萧砚子。
萧砚子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明天去裁裙衫,把萧淑叫上,回头让卫叔给她备一辆车。”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去问问安娘现下时兴的衣裳花样。”
飞泓忍不住偷笑。从前萧砚子的月例基本都用来买书了,萧东亭又不怎么管这些琐事,所以萧砚子的裙衫都是找京城中最便宜的裁衣店买,结果三年前到了剑川一打开箱子全都遭了蛀虫,现在终于想好好做身衣裳了。
“行了,磨墨吧。”萧砚子又好气又好笑,把帕子丢到盆里,走到书案前。
磨好了足够她写的墨,飞泓端着盆出去倒水,再回来时,她已经写了两张字。萧砚子知道是她,头也没抬,“你先去休息吧。”飞泓知道劝不住她,没再开口,退了下去。
次日一早,萧淑还未给程老夫人请安就被飞泓告知了出门的事情,程老夫人想着过些时日的蟹宴,没有反对,反倒叫童妈妈给萧淑多拿了些银钱。
萧淑到萧砚子房中时,萧砚子还在梳着发髻,“十九妹。”
萧砚子没办法回头看她,只吩咐飞泓给她倒茶,请她在一旁坐下稍后片刻。萧淑没有立即坐下,见她书案上杂乱的铺着几张字,就走到案前拿起来看,看了几行,问道:“这是谁的诗?”
飞泓拿着茶盏从屋外走进来,看到萧淑拿着的纸张,笑容一僵。萧砚子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傅休奕的。”
“我只念过毛诗,后来也只能找些话本子看看解解乏,”萧淑又拿起一张,细细看起来,“没想到还有人写这样的诗。”
从镜子中看她神情专注,痴迷其中,萧砚子出言没有打扰,直至她将书案上的几张字都看完,才说:“九姐喜欢,就拿去看。”
萧淑喜出望外,本想直接答应,话到嘴边神色又有些犹豫。
看出她的担忧,飞泓倒了杯茶水走到萧淑身边,“九娘得空来找我取就好,不过随手的事。”
上了马车,萧淑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京城风气果然与溟州截然不同,娘子们出门都不必戴幂篱锥帽。”
“也是这两年才如此的。”萧砚子看着路过的娘子们的衣裙样式,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
“过几日去赴宴,可有什么要注意的礼俗,望十九妹告知我一二,我也好早做准备。”萧淑这几日算是摸透了点萧砚子这个人的性格,即使她今日面上没有多少笑容,也不算热情,但能叫她一同出来就足以表面她对自己的善意。
一旁坐着的安娘笑了笑,“这事好办,我回去给九娘说说就好。”
萧淑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萧砚子,觉得是自己冒昧了,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安娘。”
“她不常出门,你问了也白问。不过不必忧心,届时定也是同程夫人程娘子同行,跟着她们就好。”安娘解释道。
萧砚子就这样一路听着她二人闲聊,突然有点后悔叫上了萧淑,这一段路她耳边都不得清静。
马车行到东市,前面人流涌动,驾车难以前进,萧砚子一行人索性下了车步行,行了一小段,就见一家装潢华丽的裁衣坊。
店中有几位正在挑选布料的娘子,小厮却只有两人,见几人进来,其中一个暂时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两位娘子,店中繁忙,还请先自行看看布料,我把这位娘子的布裁完就过来给两位介绍。”
“好。”萧砚子看着抱着布料上下跑的小厮,知道楼上包厢里可能有个贵客,不然开在这样地段的店里没七个八个小厮,让客人自行挑选是不大可能的。
挑了几匹,萧砚子看中了一匹青色的罗锦,萧淑则看中了一匹桔红的。
“您二位好眼光。”小厮送走了人,快步小跑到她们身边,“这两匹都极衬您二位通身的气派。”
“若今日量身,何时能取?”萧砚子问道。
那小厮一听这意思明白了她们急着要,笑意更深了些,“娘子,这还得看你们要选什么样的花案?我们店的绣娘,是全京城最好的。”
“就简单绣几支芍药或者牡丹呢?”萧淑想到后面若不合身还得改,指了指一旁挂着的一条间色裙上的花纹。
此时,一个穿得稍华贵些的中年男子从楼下笑眯眯地走了下来,“杜娘子又要了两匹紫绫,若两位娘子要这两匹罗锦,裁衣恐怕还要等些时日。”男子喜上眉梢,胖乎乎的的手捻着胡须,“但是别处可没有这样好的料子,也没有这样好的花案和绣娘,两位若决定要这两匹布,不妨多等些时日,我叫最好的绣娘为二位绣花样。”
萧砚子还没开口拒绝,就听到旁边的一个带幂篱的女子轻笑了几声,再一看她的裙衫,她眼前一亮,上前几步,“娘子的裙衫真是好看!这花样我还不曾见过,不知……”
那肥头大耳的老板一听这话,眼睛倏地投向那女子的衣裙,那娘子轻咳一声,拉起萧砚子就向外头走去。走出十几步,她摘掉幂篱,露出一个笑容,“娘子好眼光!”
萧砚子踮起脚看了看,确认萧淑等人已经跟了上来,笑着道:“我也是真心想问。”
“前头,东山衣坊。”女子指了指前面,“有缘再会。”
东山衣坊,这名字真是古怪,店主喜欢谢东山吗,萧砚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粲然一笑。
东山衣坊开在街角,店面不大,掌柜是个中等身量的妇人,见她们往里走就迎了上来,“两位娘子来裁衣?不知想看看冬衣的料子还是夏衣的料子?”这里的料子确实不如之前那家多,但刺绣花样都别出心裁,甚是有新意。
“冬衣,急着要。”萧淑也不再像刚出来那般拘谨,主动答道。
“得嘞。”掌柜领着二人到东边柜台前,“这几匹都是适宜的料子,二位看看。”
萧淑摸了摸布料,转头看萧砚子:“会不会太薄了些?”
“听娘子带些南方口音,说话真好听。我看二位衣着不算华贵,但气质不凡,急着要冬衣怕是初来京城要去参加娘子郎君们的诗会酒宴吧?”掌柜也不着急说下去,靠近了些小声问道。
“确实如此,掌柜慧眼如炬。”萧砚子又转向萧淑解释道:“溟州气候温和,便是冬日也极少落雪,京城却不同,所以负担得起的人家室内都有炭盆或是火炉,料子厚实到了屋内就过于热了。”
掌柜露出些许夸张的赞许的目光,“这位娘子说得对,我这还有上好的皮袄和毛氅,到了屋外,披上就暖和。”语罢招呼小厮取来给萧砚子和萧淑看。
“你们的画师,出笔不凡啊。”萧砚子看着那些画在裙衫上活灵活现的花蝶飞鸟,不禁感叹。娘子的衣衫上一般都只绣些花草,这家店里的样衣上却是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都有,而且栩栩如生。
“遇到知音,是小店画师之幸。”掌柜笑着转移话题。
最后,萧砚子选了一匹松绿色的丝绵做松竹纹襦裙,萧淑则选了一匹水蓝色的吴锦做鸟衔梅花纹的罗裙,还给萧仁欢和程老夫人各选了一件羊皮袄。
“娘子也买一件吧。”萧淑身边的侍女晶绿小声俯在她身边耳语道。
飞泓听力极好,和萧砚子对视了一眼,指了指钱袋。萧砚子一点也不想管这件事,她今日裁衣花的钱够她买几锭上好的松烟墨了,但看着萧淑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别扭,“祖母早给五哥备了,你给自己买吧。”
萧淑面色有些窘迫,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一时无言。
安娘和飞泓对视一眼,见飞泓轻轻摇了几下头,就知道萧砚子又开始编了,但心里又觉程老夫人对萧仁欢偏爱过多,于是拿了旁边一件雪白的袄子,“九娘,你肤色白皙,与这件正配,这袄子试过才好,你贸然给五郎买了未必就合身,不如让他自己来挑。”
萧淑的丫头附和着点了点头,扯了扯萧淑的衣角。萧淑这才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