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还在淅淅沥沥的滴着。泽川市一扫前段时间的燥热,天气一下子变得舒适了起来。
昨天折腾了大半夜,凌晨三点多才回到家中的辛苒慈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还没睡多久,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她的父亲。
很显然,她的父亲已经知道了她昨天夜里去济德医院的事情。
一开始辛亭民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是生病了,于是关怀备至地询问对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医生检查结果又是什么。在得知辛苒慈并没有生病后却立刻转变了态度,厉声质问对方既然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带着一个警察半夜去医院,并且要求对方立刻回家。
辛苒慈臭着一张脸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之后开车回家,在路上她收到了谌宸的消息。
昨天晚上原本在资料室里谌宸曾允诺说要请她喝东西,但是在电梯碰到杜尧和童伊之后对方临时改变了主意坚持要送童伊回家。辛苒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杜尧离开之后,谌宸添加了她的微信,说要请她喝东西的事得暂缓一下,让她自己开车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然后带着苏曼一起送童伊回家。
大概是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可能抽不出空来请辛苒慈喝东西了,于是谌宸发消息让她在想喝东西的时候给自己一个地址,他点了外卖送过去,或者她可以邀请别人一起去,到时候他来买单就可以。
看了消息的内容,辛苒慈脸上的情绪由阴转晴,没想到随口一说的事谌宸还挺当回事。于是她发了条语音过去,“没关系的,警察叔叔,我不着急,等你有空再说。”
此时的谌宸正在办公室里对着黑板研究与杜槿相关人物之间的关系。
杜槿看起来只是一个学生,社会关系简单,但他却越来越觉得,这只是表象而已。
昨天夜里他和苏曼一起送童伊回家,进了家门之后苏曼把童伊扶到了卧室,他帮忙倒了水方便童伊服药,之后便退了出去,顺便去童伊的书房转了转。
因为刚一打开门的时候,房内一片漆黑,只有书房的门缝中闪烁着微弱的彩色灯光。
他来到书房,找到了那灯光的来源——童伊书桌上有一个发光的水母瓶,里面养着两只小水母。
他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喜欢养水母的人——孟枳禾。
谌宸轻轻拿起桌上的水母瓶查看,总觉得这个瓶子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晃了晃脑袋,也许是时间太晚了,他的大脑已经疲倦,反应不如白天灵活了。
苏曼走过来告诉他杜槿已经睡了,于是他们轻轻离开了童伊的家。
在从医院到童伊居住的公寓的路上,谌宸只问了童伊一个问题,“你是自愿的吗?”但是童伊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靠着窗户休息。
谌宸觉得自己很无力。作为一个警察,他找不失踪的杜槿,也做不到让眼前的另一个女孩信任他。车里沉默了良久,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睡着了,他开口告诉童伊,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如果有任何人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她都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
过了更久的时间之后,他听到女孩低声说了一句,“真的吗?”他转头去看,女孩依然紧闭着双眼,不知是在呓语还是在问他。
从童伊家出来后他先把苏曼送回了家,送完苏曼后天已经快亮了,谌宸索性直接回到了办公室,在办公室值班时用来过夜的小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醒过来之后他重新理了理自己思路,突然想起了他为什么会觉得童伊桌上的那个水母瓶眼熟。
他在杜槿家里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只不过那个瓶子没有发光,里面也只有一瓶清水。他记得那次在孟枳禾家聊水母的时候,孟枳禾告诉过他,水母死了之后就会化成一滩水。
养水母算不上什么特别大众的爱好,难道就这么巧,恰好这三个人都喜欢?
按照她们之前所说的,杜槿与童伊存在着疑似霸凌与被霸凌的关系,孟枳禾是杜槿的心理医生,自然选择站在杜槿这一边,她与童伊之间只有过一次交际,且未能成功对话。但她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最难解释的是,那天晚上,童伊为什么恰好在杜槿失踪的那段时间出现在那个卫生间里?
谌宸想让苏曼通知大家开会,把他的这个想法和大家讨论一下,走出办公室的门又突然想起他今天给苏曼放了半天假。
他站在门口看着雨滴一滴一滴落下,犹豫了一下然后改变了主意,直接派了两个人让他们去盯着童伊。
雨还在缠绵地下着,孟枳禾打开窗户,一边听着雨声一边坐在摇椅上看书。
手里的这本《基督山伯爵》她已经看了一个小时,却只翻了两页。
这样的阴雨天总是让她心绪难安。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曾经发生的。
那一天的雨很大,天很阴,沉闷的天气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道路上行驶的车辆都开着灯,不停地摇晃着雨刮器。司机们将车速降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手中的方向盘。
然而随着一声汽笛的响起,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一个分岔路口,有一辆载满货物的大型货车从一旁的斜坡上直冲而下,撞翻了刚好经过的一辆小轿车。
鲜血染红了马路,警笛声、尖叫声、议论声交杂在一起,警方一边疏散围观群众一边拉起了警戒线,医护人员拼命抢救,小轿车上的一家三口,还是都离去了,货车司机也陷入昏迷。
那一家三口中的女孩才十六岁,她穿着蓝色的短袖和白色的裤子,静静躺在马路的中央。一个看起来像紫罗兰一样的女孩子,就这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凋落了。
孟枳禾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切,她是在第二天的新闻报道中得知这件事的。
但这件事仍让她在此后的每个下雨天都惶惶不安。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知道自己这是产生了创伤后应激综合症。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治愈自己。
只有这样痛着她才能记得更深刻。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打来电话的人是辛苒慈,她要求她们必须立刻见一面。
还是上次见面的地方,这次依然是辛苒慈先到。
“孟医生,你到底是为什么,成为了阿槿的心理医生?”孟枳禾刚一落座,辛苒慈便来者不善地发出疑问。
孟枳禾感受到了辛苒慈散发出的带有攻击和敌意的态度,这与之前的她完全不同。孟枳禾选择忽视了这些不友好的态度,平静地回复她,“当然是因为,小槿的心理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她患上的场所恐惧症,而我恰好在之前和小槿有过接触,所以杜总邀请我来对杜槿进行治疗。”
辛苒慈笑了笑,“就这么简单吗?孟医生?”
孟枳禾看着她,没有回答。
辛苒慈继续说道,“我知道济德医院在做什么了,我也知道济德福利院在做什么了。孟医生,你说你只是恰好在阿槿生病的时候出现在阿槿身边,这一点,阿槿也相信吗?”
那是孟枳禾刚成为杜槿的心理医生没多久的一天,她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杜槿家,但是杜槿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一会儿,要晚点才能回来,所以杜槿让她自己在家中自便。
她去到了杜槿的书房,正当她在里面闲逛的时候,杜槿突然出现在了门口,轻声询问,“孟医生,您在找什么呢?”
她霎时间吓得一抖,杜槿走到她的身边,抽走她手中拿着的几张文件,放回了原本的抽屉中。
“乱翻别人的东西,可是不礼貌的行为哦。”
孟枳禾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辛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辛苒慈又笑了笑,“孟医生,你怎么会不明白呢?当初我和你说起我家里的事,不是您问我到底想要什么的吗?”
“当时是我主动说我想要弄明白一切,可是我想,即使我当时有其他的想法,你也会把这个种子种在我心里的吧。”
“原本我可能想不明白这些事,但是昨天晚上,我偷溜进济德医院想要调查我父亲的事情的时候,遇到了谌警官。而更让我意外得是,他居然知道我发现济德医院有很多人和我家里一样偷偷生下孩子而信息却被隐藏这件事。”
“这件事,我可只跟你提到过。尤其是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弄清楚了济德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之后,我很确定,孟医生你的出现,一定不是意外。”
辛苒慈直直地看着孟枳禾,孟枳禾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又为什么来找我?你明明可以将这一切连同对我的怀疑都直接告诉警方。”
辛苒慈目光躲闪了一下,孟枳禾继续说到,“因为这一切让你觉得恐惧,让你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你很清楚的知道这背后错综复杂,很可能会牵连到你的父亲,你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还有你其他的家人。你或许大概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你并没有完全确定自己要怎么做,不是吗?”
孟枳禾很笃定地看向她,“你发现你也有可能是利益的既得者,即使在今天之前你并不知道这一切。你在害怕。”
辛苒慈狠狠地抿了抿自己的唇,“我确实没想好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也不知你要做什么,我来只是想确定一件事,阿槿她现在是否安全。”
良久之后,孟枳禾轻轻开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