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去审问童伊的时候,带进去一块柠檬巴斯克。
在那间不算敞亮的审讯室里,蓝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黑色的椅子、黄色的蛋糕还有十七岁的少女,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这是张佑光让我带给你的,他的家长来了,已经将他保释了出去。他让你别害怕也别担心,他说请你坚信,他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苏曼把张佑光拜托他带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童伊。
苏曼轻声细语地对童伊说,“你先把这块小蛋糕吃了,然后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好吗?”
从有记忆开始,童伊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里。
她模糊记得在她更小一些的时候,福利院还不是现在的样子。那个时候福利院没有这么现在这么大这么漂亮,她们没有专门的活动楼和图书馆,也没有铺满绿草的大操场。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和其他的小伙伴一起,六个人住一个房间。她睡在上铺,虽然下铺的小伙伴从来没说过什么,但她还是会在平时睡觉的时候尽量保持一个动作,不让自己的动作影响到下面的小伙伴。
后来孤儿院逐渐变得漂亮起来,她们的活动范围变大了,有了新的教学楼、新的食堂、新的活动楼、新的图书馆、新的宿舍、新的医疗楼和新的操场,还是两个。
院里的孩子也逐渐多了起来。但她却从六人间搬进了二人间,从此不用再去公共浴室排队洗澡,也不需要在上床前先上完厕所,更不需要每天清晨早早地抢洗漱池的位置。
那个时候,她以为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她们搬进新宿舍的那一年年末,原本的福利院正式改名为济德福利院。
每年年末召开感恩大会,是福利院的老传统,虽然福利院改了新的名字,但是这个传统还是延续了下来。
不过多了一个项目,那就是每个当年过十二岁生日的孩子,需要在感恩大会上一一拥抱过来参会的嘉宾。
院长阿姨让他们时刻谨记,如果不是这些叔叔阿姨的帮助,就不会有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
童伊记得她十二岁那年,也参加了这个环节。
其实对于这个环节她有一些紧张。因为根据福利院的规定,平时来访的人是不会与他们进行比较亲近的互动,连握手都很少有,更不用说拥抱了。
从没有过这种体验的童伊屏着一口气,一一轻轻拥抱过坐在主桌上的那些人,和他们说谢谢。
当她拥抱到主位时,那个气势强大,别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男人突然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背,还抚摸了几下。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叫杜尧,每年都来参加感恩大会。听院长说,她们现在拥有的这些,大部分都是这个男人赠予的,连这家福利院,也属于这个男人。
童伊被吓得一动不动,杜尧松开放在她后背的手,然后抬起了她的脸摩挲了几下。她听到旁边的人说,这个小女孩长得真可爱,要是再长两三年,肯定更好看。
杜尧笑了笑,说是啊,然后问她叫什么。
她说她叫童伊,杜尧说,小童伊,你可一定要好好长大,平时想要什么就和院长阿姨说,叔叔还会再来看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童伊听完这些话只莫名其妙觉得害怕。明明这些话听起来都像是在关心她。
之后的两三年里,杜尧并没有像他当时说的那样来看童伊,虽然感恩大会每年都照常举行,杜尧也每年都来。
在第二年的感恩大会上,童伊又在主位上看见了杜尧。
一开始童伊很害怕杜尧会来找自己,整个大会期间都很紧张,她坐立难安,食不下咽,连旁边的人都看了出来,但是直到大会结束,童伊趴在窗边看着杜尧的车离开,他也没有来找自己。
童伊这才放下心来,他大概当时只是随便说说,早就忘了,自己居然还为此莫名奇妙地担惊受怕,真是想得太多了。
一直到三年后,童伊初中毕业,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她以为对方早就遗忘了她的杜尧。
童伊当时报考了市里一所不错的高中,她平时成绩还可以,估计考上没什么问题,所以想趁着暑假先预先学习学习高中的内容。
但突然有一天,院长阿姨笑容满面的在图书馆里找到她,告诉她有人来接她去一个地方。
院长阿姨叮嘱她说,去了以后要好好听话配合,千万不可以惹人家生气,不然整个福利院所有的孩子都会受到牵连。
那是无比恐怖的一天,她只记得杜尧那张丑陋、油腻、虚伪、阴森可怖的脸。
她在第二天肿着眼睛失魂落魄的回到福利院,院长阿姨却告诉她,那只是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情,这意味着她长大了,和院里那些小朋友们不一样了,她应该为对方是一个那么强大那么优秀的人而感动骄傲。
可一向很相信院长阿姨的童伊却觉得她说的不对,她的感觉明明不是院长阿姨说的那样。但她没敢反驳院长阿姨,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较劲。
从此童伊更加沉默寡言了。她总是在深夜突然惊醒,然后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在那样的痛苦中,她偶尔也会催眠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忘了就好了。
很快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来了,童伊申请了住校。她想,如果离开这里,也许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然而院长阿姨又来找到她,说杜总大费周章,为她申请了一所国际高中。
院长阿姨面带喜悦地告诉她,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这所国际高中很难申请的,多少家长和孩子排队都进不去,连杜总自己的女儿,也在同一所高中上学。
童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连忙拒绝,说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她不需要再去申请其他学校。
院长阿姨说,都能去最好的国际高中了,还去什么其他学校啊。以后你就不用住在孤儿院了,杜总已经安排好一切,你跟着他去生活就可以了。
“他是要收养我吗?”童伊的脸吓得煞白。
“当然不是,不然不就乱套了?”院长阿姨戳了戳她的脑袋,笑她还是个傻孩子。
童伊摇了摇头,小声说“我还是想去我原来报考的学校上学,也不想去跟着杜总去生活。”
院长阿姨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那不可能。你现在的一切,也都是杜总给的,在外面还是在院里,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外面的生活不想要,那么院里的生活也就别再要了。”
院长阿姨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要还是不要。
那天夜里,院长阿姨带着她去到了一个她从没去过的地方。那里的温度很低,寒气瘆人,她走进去才意识到,这里是太平间。
里面躺着一个女生,童伊认识她。
那也是一个院里的姐姐,比童伊大几岁,平时很照顾她们这些比她小的孩子,院里的小朋友都很喜欢她。
大约一年前,这个姐姐就不见了,童伊以为她是去上大学了,没想到她居然躺在了这里,腹部还有一道很大的伤疤。
院长强迫她看着这个姐姐,然后告诉她,如果不愿意和杜总去生活,那就只能成为这个样子。
院长在童伊耳边呢喃道,“孩子,你还小,不懂能和杜总一起生活是多么大的幸运。以后你可以上着别人上不了的学校,用着别人用不了的东西,像电视里那些豪门小姐一样,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这难道不好吗?”
“为了更加方便你上学,杜总还在学校附近专门给你租了一套公寓,为了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还给你请了保姆,多用心啊,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以后乖乖享福就可以了,别再傻傻地想不开了。”
说完,她拉着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已经完全麻木的童伊离开了那个可怕的房间。
第二天,童伊就收拾好东西跟着杜尧派来的司机走了。
其实真正属于她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一个书包就已经装完了。
从此她木然地接受杜尧给她的一切,按照他的指示,做个乖巧的提线木偶,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得以喘息。
唯一算值得安慰的,就是杜尧日理万机,其实很少来公寓找她。
杜尧当初说过,他只要她三年,等她高中毕业,就会彻底结束这一切。到那时她不需要再留在他身边,也不需要再回到福利院,她可以真正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成为了她每天睁开眼睛的唯一理由。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很阿Q,每天自我麻痹,通过幻想美好的未来来掩盖自己现在可悲的处境,但每每想起那个深夜院长阿姨带她去见的那个姐姐,就又会觉得活着怎么都有希望。
她清晰地记得那个姐姐躺在那里时的每一个细节。她曾经试图将她画出来,弄清楚那个姐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离世的,至少搞清楚,她是不幸遭遇了什么意外,还是被人所伤害成了那个样子。
然而她的医学知识太有限,网上查出来的结果又不怎么靠谱,最终她搁置了这件事,只是留着那副画,时刻警醒自己。
她就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数着日子过着每一天,直到,她遇到了张佑光,遇到了杜槿,遇到了孟枳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