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荧惊愕地看向身后,起伏的胸口在那双熟悉的眼睛的注视下神奇般地渐渐平静,只剩下眼中积淤的酸涩,令她双目通红,被壁炉燃烧的火光印染得异常脆弱。
空抽走她手里的通讯器,在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双手轻声询问:“感觉不舒服吗?”
神色近乎小心翼翼。
荧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竟堵塞着一股委屈的情绪,令言语难以吐露,也令眼泪不受控制地潸然而落。而空看了眼一旁堆积的食物,说:“爱德琳说你晚餐几乎没吃东西。”
荧吸吸鼻子:“我没胃口。”
“我想一个人呆着,可是你不在,我又很难受……”
她太久没见到空了,此时他身上氤氲着水汽,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一串浅浅的水渍,看样子似乎刻意洗漱过,可即便如此,那股隐隐散发的杀戾却依旧无法涤净。
他张开双臂环拥着荧,安抚似地在她的后颈处轻轻抚摸,带着商量的语气:“那我让爱德琳重新准备晚餐,我陪你好不好?”
可是荧依旧拒绝:“我吃不下。”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仿佛对周遭事物失去了兴趣一样,茫然地被低沉的情绪所控制着,连同身体里的器官也都停止了工作,恹恹地只想陷入沉睡。
“你不能吃不下,荧。”
空的态度已然带上一丝强硬,“不然你的身体根本无法负荷两个人的消耗。”
他看着荧通红的双眼,说:“你怀孕了,荧。”
真相猝不及防地徒然而至,荧呆愣在空的怀里,直到爱德琳送来晚餐,空将她安置在桌前的椅子上,荧才终于找回一点理智,不可置信地说:“可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荧依旧语无伦次,而空按住她无意识挥舞的双手,耐心劝哄:“这段时间,你睡着的时候远比清醒的时候多,足以让人怀疑,而医生诊断之后亦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因为身体变得嗜睡,荧总是错过与空见面的机会,以至于所有人都知晓这件事情以后,她依旧被蒙在鼓里,直到今天下午爱德琳有些担忧地告诉空,说荧的孕反症状似乎有些严重,于是空想方设法提前赶了回来。
“无论如何你都要确保身体摄入充足的营养,否则会更加难受。”
他将荧面前被烹得细软的食物淋上果酱,以增加一些酸甜的味道刺激她的食欲,然而结果不尽人意,荧艰难地咀嚼和吞咽,最后竟悉数吐了出来,等到折腾完毕,她已经疲惫得意识不受控制,倚在空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空已经离开,荧茫然地坐在床上,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将手搭在小腹上,再次消化了一遍那个令她感到不慎真切的消息——她怀孕了!
于是之前所有恹恹无力的感觉似乎都找到了源头,荧无法分辨此刻心底涌上的情绪,只是出于本能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她在房间里呆坐了一整天,看着原本捕捉来装饰墙壁的元素晶蝶,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突然到访。
她将荧上下打量一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果然是有点不一样了。”
荧莫名其妙:“什么?”
“你现在身上有种母性的光辉在闪闪发亮耶!”
“……”
荧有种想要撵客出门的冲动。
而莫娜见她生气,大笑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她自顾自在荧的面前坐下,说:“ 听说你现在有些孤独寂寞,非常需要来自朋友的关怀和陪伴,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建立起革命友谊的生死之交,所以这点要求我还是能满足你的。”
于是荧面无表情地将她赶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有莫娜在一旁絮絮叨叨个不停,荧懒恹的状态也似乎有所缓解,她们有时会聊起空,聊起他们在伊沃城时的日子,当初莫娜一心想要撮合两人,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如今再次聚在一起,荧自然不会放过与她算账的机会。
“好吧,我是骗了你。”
莫娜承认得飞快,将矛盾转移到了空的身上,“可我也是被逼的,要是不这么做,他就要以怠工为由克扣我的报酬,生活不易,实在迫不得已嘛……”
“……”
荧无语地翻着白眼,实在提不起劲头继续追究,“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委托你的是冒险俱乐部,又不是空,更确切一点说,你的雇主应该是塞琉斯才对。”
她忽视掉莫娜脸上露出的错愕,低头在蒲公英茶里添了几块方糖,轻轻搅拌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蒲公英所携带的那股苦涩感果然被中和了不少,混杂着甘甜,在口腔内蔓延成一股独特的香味。
荧笑了笑:“塞琉斯应该很了解空的天赋吧?”
“不然也不会委托你来研制抑制剂了。”
自提瓦特建立秩序以来,力量失控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世上所有的天赋者,元素之力尚且可以通过进化与其共生,而稀有天赋者,则像违反天理法则诞生出的怪物一样,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所以该说莫娜是天才呢,还是说她运气太好,短短几年就能针对空的天赋研制出对应的抑制剂来,顺便解决了困扰科学界多年的世纪难题。
莫娜认命地叹了口气,“你的脑补能力确实厉害,偏偏有时候命中真相的概率还高得离谱。”
她再次承认:“是塞琉斯给了我研究数据,毕竟空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对此了解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让我惊讶的是,那些数据里还有不少关于你的内容,他似乎对你的天赋…很感兴趣。”
77、
塞琉斯出身伊沃城,那里的每一人都相互敌对,而他与莫里森同为稀有天赋者,自然明白该如何去瓦解对方的力量。
空对莫里森的威胁在于,他可以洞悉他的一切意图,所以当初空进入伊沃城时,莫里森不可能对他没有一丝防备,再联想到空接近自己时那股若有似无的违和感……荧疲倦地闭了闭眼,看来知道她当时已经觉醒【贤者之时】的人似乎不少。
“塞琉斯本身就可以从规则上瓦解我父亲的天赋,可他依旧忌惮他的力量,不惜让空出面试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荧恹恹地缩进沙发里,半眯着眼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说:“因为他身边有我,所以塞琉斯才不敢贸然出手。”
“至于我父亲……【贤者之时】如此钟情于我们一族的血脉,他了解这个家族的一切,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所以当初莫里森才会放任空去接近荧,毕竟执掌此刻节点的她可以完美地消弭来自空的威胁,更要命的是,空会心甘情愿地配合。而荧还以为自己是在帮他,殊不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空与她在一起才是更为危险的选择。
荧忍不住叹气,回想起从小到大让她感到耿耿于怀的忽视,她曾自卑地猜测过无数种原因,以为是自己太让人失望,在伊沃城那种力量至上的地方无法被看到希望,竟不想是因为她的天赋太难以掌控而让莫里森避若蛇蝎,所以他才会同意空带她离开伊沃城。
也许是荧身上的气息太过于低沉,莫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她从来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只能僵硬地转移着话题,“其实反过来想,你和空在一起反而是最安全的,他会无条件地保护你,哪怕你可能会让他力量失效……”
莫娜猛地卡住,意识到自己自己说错话了,她有些懊恼地扶额,算了,越说越黑。
………
空晚上回来时,荧破天荒地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蜷在被窝里发呆,他又是一身水汽地拥了上去,却发现荧并不像以前那样回应自己,反而有些抗拒地推了推他。
“是…哪里不舒服吗?”
空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让荧感到不适,而荧默了默,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自己的顾虑,“你还是不要靠我太近,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天赋,也不清楚天赋范围究竟可以覆盖到什么程度,万一……”
荧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知道空明白自己的意思,果不其然,空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看着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略有些强硬地将她搂进怀里,说:“你都知道了。”
荧“嗯”了一声,她原本想说其实晨曦庄园里的人将她照顾得挺好的,空完全没必要每天都回来。这几天莫娜也曾告诉过她一些蒙德乃至整个提瓦特大陆的局势,塞琉斯真的打算与执政者抗争到底了,只是原本应该联盟讨伐的七国却在此刻出现了争执,让整个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塞琉斯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们的父亲,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伊沃城吧……所以才不甘心苦心经营的力量被轻易剥夺,不然他也不会想要除掉我,因为在他眼里,我就是父亲用来瓦解他力量的武器,就像他当初利用你去对付父亲一样。”
荧闷闷地叹息,“所以我们这样子,到底是遂了谁的愿?”
而空安抚地在她后背轻轻拍打,耐心地等她说完,等到她消化完这一切后才轻声开口:“可你应该知道,我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遂谁的愿,我有我自己的目的,所以,你别想着离开我。”
他就是害怕荧会变成眼下这样,才选择了对她隐瞒一切,而事实上,莫里森的算计恐怕远远不止如此,莫娜曾告诉过他,她在水占盘上目睹了极为恐怖的轨迹,死荒缠绕,毫无生的气息,而那天晚上,空也在荧身上感受到了更为强大的力量。
消弭此刻节点一切存在的【贤者之时】,已是接近神明的力量了,可荧哪里是神,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孩,这样的力量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灾难,空一无所知,荧身上向前延伸的时间轨迹,因为她无时不刻存在的力量而难以在他的天赋中呈现,以至于他窥伺不到太过遥远的未来,只知道那片迷雾背后是他所无法承受的恐怖,绝对不可以让它出现。
荧被空安抚了很久,最后撑不住身体的疲惫终于沉沉地睡去,而空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亲吻,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走出晨曦庄园,踏着阴冷潮湿的山林回到了埋葬弗丽嘉的那所蔷薇花园,不出所料地在那片已是初冬时节,却依旧妖娆得诡异的蔷薇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接连几日降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花香混杂的味道。月亮被云朵覆盖,偶尔露出的部分洒落一点微弱的光辉,稍稍稀释了黑夜的浓稠。
空沉默地站定在那个身影跟前,而对方手里夹着雪茄,在星火明灭中发出了一声冷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是空却依旧沉默,没有任何反应。
他再次冷哼:“也不知道你这性格到底遗传了谁。”
此时,覆盖着月亮的云层缓缓散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银白色的光骤然增亮,也将空和莫里森的轮廓勾勒得越发清晰。
“是你说服那几个执政者放弃对塞琉斯制裁的吧?”
莫里森又摸出一根雪茄点燃,“你觉得只要让塞琉斯还有与我抗衡的可能,就能阻止我了?”
他语气中满是嘲讽:“可你连我的目的都没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