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谢顾儒回了谢宅。

谢母年前突发脑溢血，虽已出院，精气神却像被抽走了大半。可自那以后，她总爱招呼着谢顾儒去认识新的男孩女孩，惹得谢顾儒逐渐对回家有了抵抗情绪。

听说谢母今天去医院复查，此刻已经回来早早歇下，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暖黄的灯光。谢顾儒在门外静立，听见里面传来断续的咳嗽声，手指在门把上紧了紧，终是没进去打扰。

团子在他脚边不安地蹭着，这猫过分黏谢顾儒了，晚上离不开他半步。今晚要来老宅，猫包里才装到一半，团子就自己钻进去揣好了手。

二楼书房飘着檀香，谢父正在临《兰亭集序》。狼毫在宣纸上勾出“如切如磋”四个字，墨色酣畅。见儿子进来，笔锋一转又添上“如琢如磨”，最后一捺如刀削斧劈。

“爸的笔力更沉了。”谢顾儒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毛巾擦手。团子突然从他怀里窜出，雪团似的爪子眼看要按上未干的墨迹，被他一把捞住后颈。小猫委屈地“喵”了一声，尾巴尖上的墨滴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乌云。

谢父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但见儿子熟练地捏着团子的后颈皮，另一只手接过佣人递来的湿巾，三两下擦干净猫爪上的墨渍，神情间不见半分不耐，反倒隐隐带着纵容。他轻哼一声，搁下毛笔道：“这猫都要被你宠坏了。”他又问：“难不成你后半辈子都要和它过？”

团子似乎听懂了谢父话里的意思，耳朵一耷拉，缩进谢顾儒怀里，只露出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怯怯地偷瞄谢父。

谢顾儒指尖挠了挠团子的下巴，淡淡道：“也不是不可以。”

谢父眼神一沉，书房里的空气顿时凝滞。佣人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半晌，谢父才冷冷开口：“那孩子都没两年了，该做的我们哪一点没做好，现在你母亲病了，你也是时候考虑成家了，不至于让我们总是担心。”

谢顾儒抬眸，眼底没什么温度：“做错事情的是我们，赎一辈子罪都不为过，现在成家无非是又拉一个无辜人进来。”

谢父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桌案：“谢顾儒，你这是在拿未来胡闹！”

团子被吓得一抖，爪子紧紧扒住谢顾儒的衬衫。谢顾儒安抚地顺了顺它的背，语气平静：“没有胡闹，我去看看妈。”

说完，谢顾儒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团子在他怀里探出头，轻轻“喵”了一声，像是在安慰他。

他低头揉了揉团子的脑袋，眼底的冷意稍稍化开：“没事。”

主卧里，谢母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旧相册。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回来了？”

谢顾儒“嗯”了一声，抱着团子坐到床边。团子一见谢母，立刻从他怀里跳出去，小心翼翼地蹭到谢母手边，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谢母轻笑，摸了摸它的头：“这小东西，倒是会讨好人。”她嘴角还带着笑，又说：“到时候找个像这小猫的也不是不行。”

谢顾儒没接话，只是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窗外，夜色渐深，风卷着落叶轻轻拍打窗棂，像是谁的叹息。

津南昨晚下了大雨，树上好多花朵叶子被打到地上，别有一番凄惨样儿。

刘嘉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身下的椅子翘起两条腿，身体往后仰着，手臂抱在脑袋后面，两条长腿架在货柜上，继续看电视机里的狗血剧情。

原本管这家店的老人去年死了，刘嘉当时手头还有点钱，一咬牙就将店面直接盘了下来，自己当起了老板。

之前给刘嘉介绍房子的中介进来买酱油，刘嘉起身，在身后的货架上找她常买的那一款。

中介一手接了酱油，一手递了钱过去，说：“津南马上要进入雨季了。”

刘嘉道：“是啊，这几天空气里一股水汽味儿。”

中介点点头，把酱油塞进包里往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这几天外出的人很少，刘嘉的小卖铺几乎没了生意，每天见过那几个熟悉面孔以后他就可以关门了。

今天也是一样，中介前脚刚走，刘嘉后脚渡过去准备拉卷帘门。电视里剧情到了高潮，女主扬了手里的戒指对男主说：“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刘嘉看得入迷，卷帘门拉了一半，才看见中介又折反了回来。

“怎么又回来了？”刘嘉有些没反应过来，“少买东西了？”

中介摇了摇头，估计是突然想起事儿跑回来的，她气息不太稳定地说：“小军调职回来了，明天晚上他公司请吃饭，我和他爸有事儿，你和他一块儿去吧。”

中介的儿子叫汪军，去年研究生毕业进了京北的大厂，过年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礼物，还给了刘嘉一份。正巧两个人年龄相仿，自然而然成为了还不错的朋友。

“怎么这么快就调回来了？”刘嘉疑惑道，“明天我和他去需要带什么吗？”

中介说：“不用，小军说他们公司要在这边开分公司，咱津南这边发展不如京北，好多员工不愿意过来，他一提交申请就过来了。”中介笑了笑，“小军还说呀，到时候他表现得好说不定能当主管呢。”

“那小军肯定能当上主管了。”刘嘉说。

中介笑得更开心了，又说要再买包盐和糖，刘嘉拿了给她，临到门口，中介回头说：“明天下午我让小军来接你。”

刘嘉点了点头。

刘嘉把卷帘门拉了下来，用脚踩了一下，从里面锁上，又关了电视，进了小卖铺的隔间。这块儿支了一张床，算是刘嘉的卧室。

旁边还有一个卫生间，刘嘉简单冲了个澡，拿着手机躺回床上。这个点还没到刘嘉的睡觉时间，刷了一会儿视频他仍觉无聊，索性闭着眼睛数团子。

刘嘉现在已经很少再去想京北的人和事，只是偶尔在跟前碰到流浪猫狗，他就会想起团子。

也不知道团子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是胖还是瘦，但转念一想，留着谢顾儒家应该不会过苦日子。

第二天早上起床，刘嘉按照惯例，先将小卖铺的门打开，才看见外面正在下雨，雨势还不小。

刘嘉也没了出去吃饭的欲望，从货架上挑了一桶泡面给自己泡上。

雨下个不停，小卖铺一整天没来个客人。汪军是六点多发消息说要来接刘嘉的，刘嘉便打了把黑伞出去在门口等。

等汪军真过来，已经是七点多，汪军给刘嘉道歉说是公司事情太多，刘嘉只摇头说没关系。

汪军又向刘嘉分享他公司的趣事，刘嘉听了也觉得好笑，跟着哈哈了几声。

吃饭的地方门口不让停车，刘嘉自己打着伞下来等，让汪军先去找停车位。

刘嘉的黑伞有点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他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倒饭店门前来了辆卡宴。

直到门口的迎宾请刘嘉让一让时，刘嘉才向后退了几步。进来的几个人看着都很高，刘嘉打着伞没看到他们的脸，但从他们脚下漆黑发亮的皮鞋可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

刘嘉有意再回头去看，汪军正巧回来，空气里那股很淡很冷的香水味道也随之消失了。

“走吧，小谢。”汪军说。

刘嘉点了点头跟上。

他们到包间时，包间里是几个和汪军年龄相仿的小年轻，说其他人跟着大领导去楼下酒窖里选酒了，汪军便带着刘嘉坐在了门对面的位置。

其中不乏几个大胆的女孩儿，问汪军刘嘉是谁，又问刘嘉有没有女朋友，汪军只好解释说：“邻家弟弟，还没有女朋友。”说完，他又问刘嘉自己说得对不对。

刘嘉点点头，不怎么接话。

大家还聊着，包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畅聊声，大家便又安静下来，侧着头向包间的门口方向看去。

连刘嘉也一同望过去，而随着门被推开，只一眼，刘嘉瞬间全身的血都被凝固，叫他无法呼吸也动弹不得。

而始作俑者也同样怔愣了一瞬，包间内华美的水晶灯照射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里，有种叫人望而生畏的严肃感。

韩奇才跟了上来，发现谢顾儒的表情不对，叫了声“谢总”，顺着谢顾儒的视线望了过来，下一秒，他也看见了刘嘉，眼里划过一瞬惊异。

“谢总，里边请呀。”后面跟着的中年男人不明所以，笑着说。

对面的刘嘉先错开了视线，低着头没再看向这个方向。谢顾儒轻轻咳嗽了一声，走进了包间。

接下来不论谁说什么，谢顾儒都像没听见一般，他一手摇晃着酒杯，一手撑着下巴，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刘嘉身上。

他这幅模样实在有些怪异，一旁的中年男人目光在两人间穿梭了个来回，问谢顾儒：“谢总是认识我们小军吗？”

谢顾儒知道是这人会错了意，并没有纠正。对面的刘嘉装模作样有意不看他，只是那模样有些滑稽。他淡淡收回目光，轻笑一声：“不认识。”

不知道谁先提议，要给谢顾儒敬酒，但让每个人都敬谢顾儒一杯，他肯定也喝不消，便拿了一根筷子在桌上打了个转，准备转到谁，谁就去敬酒。

刘嘉紧张得浑身颤抖，凑到汪军身边说自己想去卫生间，但聚会才开始，又是这样一个活动，汪军也觉得为难，问刘嘉能不能等一会儿。

刘嘉没办法，只能缩着脑袋坐在他旁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筷子就停了，停在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女孩又娇又羞，端了一杯酒走到谢顾儒跟前。谢顾儒自然接过，喝了那杯酒。

他的眼神还看着刘嘉，韩奇也是个人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大家来介绍一下自己，分享一下跟随自己来的家属。中年男人很快理解了他的用意，对于谢顾儒的性取向他不是他知道，于是主动搭腔让汪军先开始。

汪军有些受宠若惊，站起身介绍了自己，随后又拍了拍刘嘉的肩膀说：“这是我邻家弟弟，叫谢嘉。”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整个包间，谢顾儒手中的酒杯脱落，在地面上碎得稀碎。

刘嘉也彻底坐不住了，小声说了句自己想去洗手间先行离场，离开前他余光才终于朝谢顾儒扫了一眼，酒杯碎了丝毫没有丝毫影响到他，包间里有些热，谢顾儒的衬衫纽扣解开两颗，放松的两条腿交叠靠着椅背。

只是不巧地是，谢顾儒全程都在看刘嘉，在门关住的一瞬，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