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皇宫的一处宅院里,李恕脸上颇有些愤怒,旁边的锦衣卫指挥使王顺打量着李恕的神色,然后讨好的说道:“大人无需担忧,徐清此人定跑不远,不日便能抓回来。”
李恕威胁道:“最好如此,若是大理寺的人先找到了他,你可别怪我无情。”
王顺心里不悦,却不敢表现出来:“是是,锦衣卫一定尽力。”
黄忠全连忙上前,替王顺说好话:“王指挥使办事一直牢靠,是那个徐清太过狡猾。相信不日便能找到他,然后斩草除根。”
李恕哼了一声,眯着眼说:“斩草除根如今是万万不能了,周家也是有点运气,一个丫头片子,好巧不巧救了耶洪旗世子,让世子为她作保。还有这个誉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偏偏要插手此事。他要保周家,我就要周家的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呆着,处处受我摆布。我要让他知道,这世间上的事要顺着我的心意而非他的心意。”
黄忠全恭维的说:“大人想的是,那誉王久不在京城,张狂的很,是要教训他一顿才是。”
“小全子,那誉王虽是个亲王,脑袋里却不如你。你跟着我,我如意了,你便能如意,不是吗?”李恕得意洋洋的说。
黄忠全连忙点头称是。
李恕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黄忠全连忙上前扶着:“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动身回宫了?”
“襄王即将进京,这大小一应事物都得安排妥当。他是先皇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皇叔,在朝中素有威望,太后看重的紧,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听闻襄王特别宝贝湖湘郡主,不远千里送嫁至京城。要我说,也是便宜誉王那个小子了,湖湘郡主幼时在宫中太后身边抚养,偏偏看中了这个废后之子。成王和誉王年纪相仿,自小在京中长大,又有宫中吴太妃庇佑,却没这好运势,妻家不过富了些罢了,不如襄王在东南一方有实权的好。”李恕评论说。
“誉王驻守北方,襄王驻守东南,若他们两个结成了一体,太后和圣上怎会放心?”黄忠全问道。
李恕冷笑道:“所以呀,宣誉王进京成婚,圣上就没打算让他回去。自誉王回京城,一向推脱爱清净,不肯住进为他安排的城中宅院。等他成亲之后,就由不得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
通往叆阳堡的路上,徐清躲在一个破庙中啃着已经冷掉的烧饼。为了躲避官兵,他只能夜间赶路,绕路前进,行程慢了许多。在京郊十里亭,他遭遇了一群人追杀,他冲进树林才躲过一劫。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当日让他去刺杀耶洪旗的人也许并非是落挞之人,而是今日想要他死的人。
自己落挞的身份暴露,徐清并不意外,他的户籍便是最大的破绽。落挞的人能找他,桑国的有心之人更是。
他随周如声来京,本是为了周家大小姐周文素的定亲一事。可在入京前一天,也是这样的风雪天,一件改变他命运的事情就毫无预兆的到来。
那天大雪纷飞,他关上铺子的门时,街上其他人的脚印早已被大雪抹去印记。他是整条街上最勤奋的管家,因此周如声才放心把生意交给他,越来越少过问。他转过身,身前不知合适出现了两个人。虽然他们身穿桑国的衣服,可他们还未开口时,他便知道他们是落挞的人,这是在他血脉里天然的直觉。不过两国的通商早已恢复,因此见到落挞的人也并不奇怪。
他带他们回了自己的住所,在灯下,他们拿出了带有他母族标识的匕首。他抚摸着上面的花纹,想起母亲生前经常绣这种纹样的手帕。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他问。
落挞的人也并未遮掩自己的来意:“你要帮我们办件事。”
“我为什么要帮你?”徐清问道。
“你手上的这把匕首,是你母族的图腾。落挞人有仇必报,你既是落挞人,跟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就不会忘了落挞的仇恨。”那人说道。
徐清低头看着那把匕首,没有说话。他已在半年前为落挞人运送了一批硫磺,说好那是唯一一次冒险,可如今,他们为何又找来。
“你若不愿,你在落挞的母族人乌凉氏便会在落挞终身为奴。”那人起身要走。
“我愿意。”徐清低声说。可他不是为了未曾见面的母族,而是同上次一样,为了叆阳堡那场战争。
虽然已过去了十几年之久,可他从未忘记痛恨那些封城战中不顾城里百姓死活的桑人,他希望他们也付出同样的代价,尝尝这份痛苦,这是他深埋心底却又不能实现的怨恨。此刻,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宿命。
“按照这上面说,在上元之夜放一把火,你便从此自由了。”那人递过来一张纸条,便起身打开门离开。
外面的风雪吹来,他心里百般复杂,他对桑国也不全然是恨。自己的母亲虽因桑国的围城而死,可父亲却是桑国人,对自己极为信任,培养自己的周如声也是桑国人。还有她,她也是桑国人。徐清想起了自己被芸娘捡到的那日。
谁也不是生下来便是乞儿的,他本来也曾像文韬这样被家人保护,衣食无忧。
叆阳堡向来是桑国和落挞的争夺之地,过去的几??年里一直纷争不断。落挞在十几年前占据了叆阳堡后,由于桑国南边战事吃紧,落挞也元气大损需要恢复,双方便短暂的达成了和平协议。在徐清出生后的六年里,是叆阳堡最难得的平静日子。他的母亲是落挞贵族一个没落的旁枝,父亲是从到落挞经商的桑国人。在他出生后不久,父亲便因病去世了,母亲靠着母家的扶持,尽力将他拉扯长大。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直到桑国大军的卷土重来。
叆阳堡易守难攻,这仗一打便是数月之久。随后,桑国决定采取封城的消耗战,半年的封城战里,城里饿孚遍地,疾病肆虐。徐清家中的存粮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块已经发霉的烧饼。
城门打开的那一日,桑国人吹着胜利的号角进了城。可他,永远失去了母亲。
他们开始施粥,他也终于吃到了这半年来第一顿饱饭,可他始终舍不得丢弃那个烧饼。母家的人陆续离开叆阳堡,家里的房子被官府的人分置给了陆续搬来叆阳堡的桑国的人。他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可他不肯走,他的母亲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直到遇到了芸娘。
她像他母亲一般温柔善良,她是这个世上唯一能懂他的人。他不能离开她,即便只是每日远远的看上一眼便已知足。可他不懂,为何周如声不肯让芸娘做正房,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她值得一切。
若是他有了一笔钱,足够养活一个家。是不是,他就可以带着芸娘离开。
可是如今一切都没了,他未能按照计划带走芸娘和文韬文淑,不知他们此时在京中如何,是否因为自己的行事受到牵连。
徐清起身,透过破洞的窗户望向庙外黑漆漆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