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雨总是下得很突然，陈修齐靠在墙边望着头顶开始掉落的小雨，他带着母亲和妹妹来A市的时间不长，直到现在也没有适应这边潮湿的天气。

在姜泽还没有出现之前，他想过毕业之后带着母亲和妹妹去一个更宜居的地方，最好一个月大半时间都是晴天，不过现在他的想法有些动摇，A市的雨季也许并不是很难熬。

陈修齐低头看了看手机，通话记录里有很多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信息里也有很多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这种号码陈修齐已经拉黑了很多个，全是陈德厚打来的，陈德厚在他高中的时候装模作样找了份搬运的工作，工资倒也不低，但陈德厚早就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何惠之前攒的钱让他潇洒了一段日子，要他重新做苦力赚钱可比杀了他难受，果然没多久陈德厚又丢了工作回到牌桌上吃喝打闹。

陈修齐忍到高考结束，攒了钱就带着何惠和宝珠马上搬到了A市，那个时候爷爷已经过世了好几年，陈修齐对那个破旧的小镇毫无怀念，切断了所有的联系在A市重新开始，但陈德厚这个月又开始骚扰他了，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电话说他在A市，还找到了他打工的酒吧。

【是你吧，狗杂种，带着我老婆孩子跑？】

【你是你爹生的，给老子用钱天经地义，转1000给我。】

【这是你上班的地方？享福了不带着老子？明天把五万块钱准备好，不然我就告诉他们你是个偷钱的死骗子，你就带着你妈去死吧。】

短信里的陈德厚洋洋得意，让陈修齐回忆起他那张因为酗酒而浮肿的脸给自己带来的疼痛和痛苦，宛如附骨之疽一般，除非这人真正死去才能得到解脱。

像是害怕陈修齐不相信，陈德厚还附带了一张酒吧门口的照片，应该是蹲在不远处的绿化带里拍的。

出乎意料的，陈修齐轻易答应了陈德厚的要求。

陈德厚约他来的地方是A市江边上的公园，政府想在这里建一个沿江的步道，目前还在修建中，来这边的人很少，陈修齐到的时候这里只有两个路过锻炼的老人。

他那个贪心的酒鬼父亲还有一分警惕的心，只要现金不收转账。

他到的很早，去路边的五金店买了些东西。

五金店的老板听见他要买一整套常用工具忍不住多看了陈修齐几眼。

陈修齐穿着黑色的连帽衫，领口处隐约看见一条疤痕蜿蜒进衣领深处，他话不多，明明是个年轻人，却一副阴郁腐朽的模样。

“你……买这些干什么？”老板一边在货架上翻找着东西一边回头问道。

然而青年只是目光平静地说：“车坏了，要去修，可以给我了吗？”

老板讪讪地点了点头，在支付宝到账的声音中把工具箱递给了陈修齐。

陈修齐一手拎着一个编织袋，一手拿着工具箱往没修好的公园里走去。

他蹲在灌木丛里等着太阳下山，陈德厚要等到黄昏没人的时候才敢过来，陈修齐就把买来的工具放到一旁，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姜泽之前在音乐会抽的烟。

姜泽偏爱女士的细烟，漂亮的指间夹着细烟，那是一股焦甜和沉香混合的味道。

陈修齐搓了搓指间，他这次同意见陈德厚就是想把他解决掉，一个活着且有行动能力的赌徒是喂不饱的，他的野心只会把抓住的人一一溺死。

收到陈德厚消息之后他几乎一夜没睡，被选择性遗忘的童年随着陈德厚而出现，他已经不想再忍耐，迫切地希望结束这种无止尽的痛苦。

但陈修齐这个时候却有些想见到姜泽，在他即将做出罪大恶极的事之前，何蕙和陈宝珠的脸在他心里晃过，陈修齐留了几万块钱可以保证陈宝珠高中三年的开销，加上助学金倒也还好。

何蕙的第一疗程也许只能草草结束，无底洞一样的医药费压得陈修齐喘不过气，当他想到何蕙那张苍白瘦弱的脸时却松了口气，也许这样陈宝珠可以过和他不一样的人生。

陈修齐低头看了看手机，他骗姜泽说自己要和妹妹出去，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复，聊天记录中他发过去的小白狗正笑嘻嘻地看着屏幕外。

看来小狗也没有讨到姜泽的欢心。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公园里，他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找陈修齐的身影。

不过一会陈修齐手中的手机便响起来电话，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焦躁的陈德厚，一只手在工具箱里翻找合适趁手的工具，在这时他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何蕙破天荒地给她打来了电话，见陈修齐不接又发了微信语音。

【你爸爸来找我了，他最近生活有点难过......宝宝你能帮帮你爸爸吗？】

【宝宝，妈妈知道你身上有钱，你爸爸说他已经变好了，帮帮他好吗？】

陈修齐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发了一句话给何蕙，【这是你接下来的医药费，要给他吗？】

何蕙那边没沉默太久，只是轻声道，【宝宝你很能赚钱，妈妈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冰凉又沉重的扳手握在陈修齐手中，他试图拯救自己的母亲，曾经他和何蕙相依为命，何蕙是个很称职的大人，那双手能用人家不要的旧布给他做出新衣服，书包的破洞也能补得焕然一新。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同时何蕙又不是一个很好的大人，她沉溺于陈德厚给她制造的童话，明明一戳就破，迎接她的只有殴打和虐待，但何蕙依旧没松手，仿佛陈德厚是她可悲人生中无法抛弃的一部分，就像依附礁石生长的藤壶，最终把自己的孩子也扯到了淤泥里。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家庭，站在烂泥中最好的结局就是和烂泥一起消亡。

他要杀掉陈德厚。

陈德厚在外面等着有些失去了耐心，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他蹲在一堆建筑材料上往下吐了吐口水，嘴里对陈修齐这个杂种谩骂不停。

太阳这一天最后的光线即将散去，陈修齐站起身来向陈德厚走去，他握紧了手中的扳手站在高处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

原本黑屏的手机又亮了起来，陈修齐沉默了半天最终拿起了手机，这次不是别人的消息，而是姜泽发来的，有些蛮横和专断。

【发照片是什么意思？】

【我就要今天去看狗。】

他愣了一下，几乎能想象到姜泽说这话的样子和语气，姜泽发脾气的时候总是隐约透露出一股孩子气，当他一开口陈修齐就想把他想要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您要喝点什么吗？”老K紧张地递上了菜单，姜泽这次来了之后也不进包间，将手肘杖丢到服务生手里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吧台前，看起来不像是来喝酒的，而是来寻仇的。

“不喝，陈修齐人呢？”姜泽不高兴地抽了抽鼻梁上的墨镜，发给陈修齐的消息他也没回。

老K咽了咽口水，“他今天有事，让我代班。”

姜泽点了点头，又把老K准备拿走的菜单拉了回来，“上次那个上面粉下面蓝的酒来一杯。”

老K转身拿材料的时候服务生凑了过来，“哥，他给的范围好广泛，你怎么知道他要喝哪种酒？”

老K神秘莫测地看了看服务生清澈的脸，“他给了一千的小费。”说着便打开了刚刚收回来的菜单，里面夹着十张红票票。

当然粉色和蓝色搭配的酒有些宽泛，不过一会姜泽面前便整整齐齐地排了五杯鸡尾酒。

姜泽：……

“拿我当水桶？”

老K讪讪一笑，“这些口味都不错，您试试……”

在老K期盼的目光中，姜泽纡尊降贵地拿起了第一杯抿了一口，“不是这个。”

他有些不耐烦地拿起了第二杯，“这个也不是。”

看像老K的眼神如果能化作实体一定能把他戳无数个窟窿，害怕姜泽反悔把小费收回去，他假装很忙快速溜出了吧台。

姜泽又喝了一口酒，低气压已经弥漫到卡座的服务生身上。

不是那个味道，姜泽对酒吧的服务很不满意，他也不想再尝试剩下的酒。

一只带着疤痕的手臂从他背后伸过，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那只手提起了最后一杯酒。

熟悉的气味将姜泽包裹其中，陈修齐正站在他身后。

“是这杯。”

姜泽垂着眼看着陈修齐递来的那杯酒，灯光下的粉蓝呈现出梦幻的色彩，他又不太想喝这杯酒了。

陈修齐低头就能看见姜泽纤细的脖颈，柔顺的黑发附在雪白的皮肤上，毋庸置疑姜泽是漂亮的，并且极其的出众。

“这杯酒叫情书......您下次就不会点错酒了。”陈修齐轻声道。

坐在吧台前的姜泽听完脾气也没有收敛一点，只是开口道：“你记住不就行了，我要你现在做给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