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如今在位的皇帝,就是当年号召勤王的那位前英王。到今年为止,也在位近十年了。本来以为他号召勤王是败笔,结果他还真坐得挺稳当的。
原因正是当年那场勤王,以及之后的大封诸王。
十代皇帝当年召诸王进岐阳,不是所有人都像熊爹一样,是怀着大义之心去的——熊爹是想复仇,可他也始终记着自己是宇文家的一员,熊爹的熊只是表面。
相比起熊爹,很多人,尤其是中后期响应号召的,他们是去占便宜的。
但即使只是占便宜也够了,至少说明有便宜可占,大家就是利益共同体了。
他们也确实占到了。谢家以及与谢家亲厚的诸多家族,全完蛋了。这些家族在原籍的家产,就如当年刘家的产业一般,落入了旁人之手。
这还是宗室们得到的第一层便宜。
在稳定了朝局后,皇帝来了一个大封诸王。
除了熊爹外,其余诸王都至少有一个儿子,也得到了封国,皇帝更是将自己的三个亲弟弟都分封在了岐阳周边。
熊爹例外,一则因为宇文霁当时还太小了,二就是因为熊爹带走的生祭了,那些人里有皇帝一派的。
还有第三层的便宜——放纵劫掠。除了谢家及其谢家附庸的家产外,十代皇帝甚至大开宫门,邀宗亲共游。除少数宫妃提前归家避险外,宫中大量男女,皆被当时的宗亲瓜分掠夺。
宇文霁想起来当年乌墨对他说的宇文德了,这混蛋就是劫掠了男女出来,还将其都当做军粮吃了,这印象太深刻了,他当时劫掠就近三千人了。
“岐阳皇宫里,到底有多少人?”宇文霁还以为那三千人就是全部了。
“三五万人吧?我也不确定。”
“……”多年后,宇文霁见到岐阳的庞大禁宫,他才明白为什么乌墨说不确定。当时的宫殿已经大部分荒废,但随便搜搜,却还能搜出几千人来。
总之,当年刚刚继位的英王,靠宗室稳定了自己的皇权,国家得到了一段还算稳定的时间,近两年甚至盗匪和流民都少了。
为何说现在坐不稳了呢?因为他年纪大了,继承的问题仿若一个魔咒,又冒出来了。
皇帝即位前,年纪也不小了,他儿子年纪也大,儿子也有儿子。
可是,第一,他有三个弟弟。
也正是被他分封在岐阳周边的弟弟们,他们在初期,确实是拱卫了皇帝,但这种行为,却也养大了三个藩王的野心。宇文家的皇帝里,太多兄终弟及的情况了,又为他们提供了法理上的依据。虽然皇帝的儿子也大,但弟弟们年纪也比他儿子大啊,国有长君方才是福,没错啊。
他的亲弟弟们早已蠢蠢欲动了。
还有第二,他的皇后——王皇后也是九代皇帝的皇后,且王皇后嫁给九代皇帝前,有丈夫。但她的父亲,是王家这一代的家主,如今的丞相王艾,王艾也偏偏只有她这一个独女。
九代皇帝登基前,就娶了与丈夫合离两个月的王家女。
十代皇帝登基后,也再次迎娶了回家守寡(避难)的王皇后。
王皇后目前育有一女两子,女儿是九代皇帝的,儿子都是十代的。她的长子,五岁多了,健壮聪慧。
以王家为代表的世家,是属意这位皇子的。这时候世家就不念叨什么国有长君了,毕竟长君现在不亲近名士了。
这位皇帝还是想有所作为的,抬宗室压世家。可他壮年时有精力进行这种政治斗争,引导双方争斗,增长皇帝的权威,如今的他却精力不济,本该平衡的天秤两端,却变成了两头堵。
世家不稳,宗室贪心,都惦记着他的龙椅。
“……他点名大郎,就是存着杀鸡儆猴的想法。”
“明白了。”余霁叹气,他本来对这位皇帝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毕竟带来了局势的平稳,现在好感直接降到负数。
熊爹真把宇文霁大脚趾剁了送过去了,那便能彰显他的权威了——朕作为皇帝,还是对藩王有着绝对的控制权的,朕要他们其中一个独子的脚指头,这不就给我送来了吗?你们其他人也该如此恭顺。
但平王一脉根本就没参与岐阳的政治斗争,他们只是老实规矩的边缘人罢了。皇帝是柿子捡软的捏。
宇文霁知道熊爹是不可能送的,可这样就是打了皇帝的脸了:“我们会被征讨吗?可目前天下能保持安稳,就是因为宗室。一旦朝廷对诸王动兵,朝廷与诸王之间的信任彻底崩裂,天下不是就离大乱不远了吗?”
“大郎,我同样不确定。我能得到的讯息,还是太少了。”乌墨回答他,“我只能说,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假如可以快速‘剿灭’平王,对朝廷还是十分有利的。”
“他从哪儿调兵啊?”余霁摊手,“周边三州?”
丕州周边不是土匪窝,就是流民巢,熊爹为什么不派兵征缴?还是那个问题,无皇命,诸侯王不得擅离封地。上次熊爹能离开,是因为皇帝广发诏书。
熊爹是平王,丕州刺史,无论作为藩王或刺史,在没有皇帝命令的情况下,他和他的士兵,都不能离开丕州。周围都一片糜烂了也不行,就让它们烂着。否则私自动兵,就是造反。
熊爹当年能带兵出去,因为大家都是“熟人”了,无论流民帅或盗匪头子,跟他们家都是打游击,甚至有时候还会把百姓朝丕州赶一赶,双方形成了诡异的共生关系。谁会没事儿跟几万人的骑兵大部队硬碰硬啊?都是让道开路,甚至还帮他们护送辎重,以免有不长眼的小头目想过来占便宜,让大家一块儿倒霉的。
皇帝派来的军队是哪根葱啊?他们想打丕州,先把丕州外围这群打散了再说,等他们先打完了,丕州早就得到消息,严阵以待了。
即使贼军见朝廷势大,不敢打,但也必定会有来丕州报讯的。现在的丕州和周边三州的关系,有亿点复杂。
可宇文霁见乌墨神色复杂,便问他:“我有什么地方疏漏的?”
他常常有疏漏的,习惯了,问起来十分坦然。
乌墨答:“若前来征讨的,确实是周边三州呢?”
“嗯?”宇文霁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词,“诏安?”
“是。于朝廷来说,速胜虽才是头等大事。但若可使盗匪流民与丕州军两败俱伤,其更可一举收获四州之地。”
“可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他们打不赢啊。难道他惦记着我们和贼军打完了,他再派朝廷过来征缴不臣?管一个刚刚与乱匪交战过的藩王叫作不臣?”
乌墨看着这个比他还要高大的少年,虽然宇文霁已经改变了很多,但依旧会表现出很有趣的纯真仁善来。
但他这个眼神,宇文霁就知道,自己又犯傻了——他还惦记着跟人讲道理,讲脸面。
人们确实都乐意自称自己洁白无瑕,诚恳善良,当他穿过来前,在新闻上见到的大人物的无耻,难道就少了吗?
宇文霁正沉思,就听外面一声:“大趾!”
熊爹来了。
他有名字了,将来当面称呼他大趾的,应该只剩下熊爹和母亲了。
“来来来,和爹走。”熊爹再不能像过去那样,把宇文霁提溜起来,就带走了。
宇文霁想跑,一看他爹这个表情,就知道没憋着好屁,他站起来,问:“能带乌墨吗?”
“不能。”
确定了,不是好屁……乌墨起来行礼送别的时候,用同情的眼神目送他。
偏偏此时,熊爹又加了一句:“把你兵刃带上。”
兵刃。
这不是一个武侠世界,没有内功、轻功。老师方品说有养气功夫,但就是打坐吐纳,想脚尖点着叶子飞起来,只有梦里。
开始练武之前,宇文霁对练武的想法,是站桩、打沙袋、打假人,然后拿一柄剑,刷刷刷。
好消息,这些都有,坏消息,不止。
基本功是必须的,不多说。
作为一个贵族,君子六艺里,射、御,他要学。此外还要学剑,剑是这个时代君子与贵族身份的代表。游侠虽也佩剑,却只能佩短剑,他们买不起长剑,甚至就买不到长剑(能够打造长剑的匠人都被世家招揽了),所以是挎剑。士人的佩剑都极长,是按剑而行,不按着,剑鞘就要拖到地上了。
所以剑客才会爱护自己的剑,因为贵重难得。
宇文霁作为一个武将,要学近身搏击、角抵(摔跤)、盾、刀、匕、棍、短矛,枪等等——战场上,就是从远程打到近战的,总不能跟敌人说“我不善近战,你退到一丈外,咱们再打过。”也不可能像电视里那样,敌人都到跟前了,还用长兵刃。
怪不得说穷文富武,将来书籍的价格降下来,有了科举制,百姓还能买书本背一背。武将这种,普通人如何练?只有特殊的时代,普通人里才会有一些天才人物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