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你如今在丕州的名声就很好,凶悍威猛,动辄暴怒……你一定要护住你的名声啊。”
“嗯!”这不是他自己的问题了,他得保护母亲,他需要权力将熊爹接回来,否则熊爹即便在岐阳不受磋磨,就那个破地方,一旦被忽略,死得更快。
熊爹多问了一句:“你知道怎么护吗?”
“杀人。”
“杀谁?”
宇文霁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道:“爹,您走后,定会有不臣者。”
熊爹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他笑着点头:“善!”
宇文霁的犹豫,不是在想怎么办,他是担心说这种话会伤害到熊爹的感情,毕竟都是他的老部将了,随他出生如此的时间,比宇文霁的年纪都大。
可正因为是老部将才会麻烦,甚至某些人将来都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挑衅宇文霁的权威,只是认为有些事确实应该听他的才是正确的。
会这样回答,证明宇文霁没有沉浸在彷徨中,这些天除了学习军务,也在认真思考将来的事情。
“我现今说的必定可信的人,也未必可信。吾儿,你要自己走了。”熊爹的双眼满是愧疚,作为父亲,他不能庇护儿子到他长大,在他仍蹒跚学步的时候便放手,他是有错的——子不教父之过也……熊爹第一次感觉到这句话是如此重要。
熊爹本来想再拖延个几日的,便是多一日也好,能多教宇文霁一点是一点,但天使不愿拖。
天使叫赵匕,字行安,也是赵家人,颇得当今皇帝的信任。他到了丕州,没住驿馆,没住熊爹安排的私宅,住进了崔家。可崔家也没得好,拿出了万分的准备供奉赵匕,却依旧被呵斥为怠慢,待听了他们的解释,赵匕更觉得这乡下破地方一地腌臜,他一路风尘已经受够了罪,如今只想赶紧回岐阳。
无奈,在赵匕到来的第三日,熊爹就带着十几个家仆,匆忙踏上了前往岐阳的道路。
宇文霁带着两百骑兵,用五日将他送到了丕州与栖州的交界处。
皇帝的诏书上未有宇文霁之名,他不可出州。
熊爹的马车驶过了界碑,宇文霁在界碑这头跪下,对着他的马车磕头。他本想在这儿站着,直到熊爹看不见。
栖州境内南边的一处林子,忽然有大片的鸟儿,起而复落,跪在地上的宇文霁窜起来就蹦上了马。
“上坡!”他几乎没犹豫便下了命令,骑兵们应声随他上了坡。
栖州流民肆虐已彻底糜烂,如今的流民帅名赵有亮,自号卯日将军。
赵有亮与平王也算是大仇,因为他的前四任上级,都是让丕州军砍了的。毕竟栖州就在丕州边上,他们不敢朝靠近岐阳方向,只能南下,丕州可不正好堵着他们的南下之路。每任流民帅(自认为)势大后,都要带兵打丕州。
——这位赵有亮便是一位特殊时期显露出才能的将领,其颇为能战,还自己琢磨出来了一套带兵的法子,可也仅此而已了。赵有亮的开局虽然也只有一个碗,但他显然不是天生便有大战略眼光的雄主。
赵有亮早听闻岐阳召平王觐见,他不敢动平王本人与天使,惧怕招来丕州军和朝廷军队的联手报复。赵有亮只高兴丕州失了平王,就如没了护栏的羊圈,肥羊随手可取了。
没过两天,他又得了个好消息。平王长子竟然把他老子送到了边界?
赵有亮便与他的幕僚们商量:“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掳了这大脚趾?”
“将军,掳人还是不好,您也知道这位大脚趾与丕州崔家不慕,万一崔家直接上报朝廷,说咱们已杀了大脚趾,那屎盆子可就扣咱们头上了。”
赵有亮一听,心气灭了些:“确实,那些世家门,顶不是东西。”可他却又不甘心。
又有人道:“将军,其实吓唬一下那娃儿,也是无妨的。”
这一说,顿时赵有亮的众幕僚将军们吆喝着一起起哄了。
“对!吓得他尿了裤子!”“带着一件女娃儿的衣裳,给他换上!”
谋士道:“届时必有将军随从护送,我们也可趁机杀上几个丕州军的将军,给先王们报仇。且大脚趾失了庇护,崔家那软蛋得势,届时丕州尽入将军掌中。”
如此,赵有亮便定了计策。
因调动大队人马会被丕州的斥候察觉,且会被误会对平王与天使的队伍有恶意,因此赵有亮一共就带了八百精锐过来,埋伏在两州交界的必经之路旁边。
他的八百精锐也是百战之兵了,甲胄兵器完备,还都是骑兵。宇文大趾身边也有数位将领,可就两百骑兵,四比一,赵有亮自认为是能拿下对方——能吓唬住宇文大趾,还能斩杀数位丕州旧敌,一石两鸟,优势在我!
宇文霁上了小山坡,就看见那边惊鸟的距离越发靠近了。
宇文霁把弓摘下来了,他看着那些摇晃得越发激烈的树枝,就只有一个想法——有贼来害我爹!
宇文霁今天送熊爹没着甲,但他的马,黑鬃上了全套的披挂和武器,因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率领一支队伍,武器等同于将军个人的“仪仗”。
宇文霁的弓有两把,一长一短,长弓射程更远,射速慢,短弓射程更近,射速快。长弓近两米,它本该是步战弓,但以宇文霁的身高,目前反而只能骑马用——寻常人难以拉开此弓,但随着宇文霁的长大,他以后还会拉更重更硬的弓。
此时宇文霁用的就是长弓,因他臂长不足,弦只能拉到七成。
山下的卯日精兵正兴奋地从林子里出来,连卯日将军自己都正后悔为了谨慎躲得太深,若是让那宇文大趾跑了,可就坏了。
“嗖——”裂帛般的声音穿透天空,老兵们认识这是迫近的弓箭声,却不在意。宇文大趾的距离太远,平王跟他们错了角度,于他们无害。
“啪!”顶着头盔的脑袋被长箭穿过,钉在了后头的树干上。他手里牵着的马依旧在朝前跑(躲进林子里,为防树枝挂蹭,或拐了马腿,只能牵着马)。
箭矢的破空声一声接着一声,丕州军不出声,只踩着马镫抻着脖子朝下看。最初他们也看不出来中了没中,中了几个,直到卯日精兵更靠近了些,那一箭接一箭倒地上的滚地葫芦就看得清楚了。
可是,射箭突然停了?
众人一扭头,就看见宇文霁一手举着弓,另外一只手还在鞍后箭壶里摸索。一壶箭二十支,他这儿挂了四壶,现在用完两壶了。可另外两壶不能用——他的弓是特制的,箭也是,两壶给长弓用的,两壶给短弓用的,箭身与尾羽的长短都不一样,不能通用。
带着箭壶的将兵们看了看自己的箭壶,只能无奈摇头。寻常骑弓都是短弓,箭也短,他们的箭一样短。
宇文霁终于确定长箭没了,他把弓挂回了马鞍边,没拿位置靠近的短弓。而是从另外一边把自己的长.枪.摘下来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下面正在集结的贼兵,双脚轻磕马腹,黑鬃是久经战阵的军马,它开始安静地挪动着——找一个最适合前冲的位置。
其余兵将也不再看热闹了,同样严肃地整理起了阵形。宇文霁不该是冲锋阵的尖端,他年纪太小了,还是主君,他该被保护在后方,可是他已经占了位置。
将军们彼此对视:要让大公子后退吗?
这些厮杀的将军也是很有些莽的,竟没有让宇文霁撤回来,他们只是默默占据了宇文霁周围的位置。
卯日精兵正在集结,刚冒头就丢了几十号,对他们的士气打击颇大,但这反而是好事,毕竟是精兵,不似寻常贼兵心气被折便扭头跑路,反而没了最初手到擒来的轻视之心,心中警醒振奋了起来。
他们本想着出了林子就直扑宇文大趾,可羽箭临头,阻了他们的冲击,如今箭停了,立刻自发集结了起来。
卯日将军与他的下属一起看着小坡上的丕州军,虽然对方占据了高地,马匹也强于他们,可小坡不算太高,按照卯日将军过去的经验,助力给的不算大,待对方冲下来,还是要很快面对(不足)八百人的围攻,优势还在我!
“驾!”眼看着下方的阵形逐渐形成,但还未彻底稳定,宇文霁猛地一夹黑鬃马腹。黑鬃全力蹬地,如一支黑色的箭,载着它的新主,冲向了下方。
卯日精兵已将失主的战马驱赶到战阵前方,作为最初的阻拦。他们的.枪.同样高举,要将其刺入敌人的胸膛。
敌我双方,谁的手更稳,谁的.枪更长,谁能先一步将敌人刺中刺倒,谁就活。
随着唏律律的马嘶,筋断骨折的碰撞声中,马与人的残肢与热血泼洒大地。
宇文霁的神色淡薄冰冷,不似他本人,他刚将自己的特制长.枪脱了手,因它串了三个人,要扯出来过于耗时,但没事儿,爹说过,战场上,俯仰皆是兵刃。宇文霁一手扯过一杆刺过来的长.枪,连带枪的前主人也给拉了过来,在半空中抡圆,惨叫着甩在了他同僚的身上。
他全部的思绪,依旧只被一句话占据着——有贼来害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