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这年代民间出现不同的声音,别想设么百姓名声,纯粹就是权力阶级在对台。老百姓对这些跟他们生活无关的谣言缺乏同理心,现在的百姓可没有参政议政的想法,一部分听过就忘了,一部分就将之变成了神话传说民间故事。
岐阳的世家很多,舆论混乱是必定的,可同时出现如此多的,涉及到最上层皇族的谣言,宇文霁都能看出来其严重性。
他皱眉,不是担心国家大事,是担心熊爹。
“我父亲……”
“大王会受些苦,但性命无忧。岐阳的平王府,陛下已经安排人去打扫了,且常对左右说,当年大王率兵前往岐阳,乃国之柱石。”顿了顿,木茄一咬牙,道,“大公子只要将丕州军权握在掌中,大王当性命无忧。”
他不该下这种结论,他都没见过皇帝,哪儿知道皇帝的想法,且皇帝现在召平王进京可不就心怀恶意?可是木茄急需在宇文霁面前立足,只能莽撞一把。
十代皇帝召诸王勤王,后来又大封弟弟们,诸王是他对抗世家的后盾。即便他想杀鸡儆猴,应该也确实不会伤害熊爹吧?
宇文霁苦笑。
此时刘害突然敲门了:“大公子。”
“进!”
刘害看了一眼木茄,见宇文霁没言语,便也没自作主张让他避让,道:“外头有个崔家子,叫崔猖的,在外头求见。”
“崔猖?”宇文霁一听就满脸腻歪。当年来做他陪读的崔家子之一,就叫崔猖,因这个名字比较特别,这人也有些特别。宇文霁还以为对方很猖狂,结果他整日睡眼惺忪的,但崔小熊也不搭理他,因此如今提起来,宇文霁还有些印象。
但再怎么特别,在乌墨那件事上,崔猖的行为也和其他崔家子保持了同步——看似旁观,实则庇护,都不是东西。
除了那三位废人宇文霁前几年还关注过,后来就将他们彻底扫进记忆的角落了。崔家老一辈还在位呢,若不去特意打听,崔家这些小辈也很难有什么消息传进宇文霁的耳朵里了。
像这种敌人的内部来人……还真得见见。就算他带来的是假消息,那也证明了对方是要行动了。
崔猖未穿长衫,打扮得仿佛个樵夫,但也无人怀疑他的身份,脸、颈和手,一看就知道不是樵夫。
宇文霁也能从眉目间认出,他正是当年的伴读,只是现在他没了当年的闲散,满面油汗,神情焦虑。刚被带进门,崔猖不待宇文霁开口便跪倒在地,道:“大公子,崔家欲害您。”
卯日将军偷袭不成被反杀的事儿,已经传回来了。
崔家得到了宇文大趾的真实战绩,他们就被吓着了。
这是一个有着无限发展的,八岁猛将,且他对崔家怀有敌意。
自从崔小熊和崔家众伴读被彻底刚回来后,崔家努力想要跟宇文大趾改善关系,“甚至”让崔小熊直接收他为徒,但宇文大趾骂他“教出贼子贼孙!”,这句话还给传出去了,甚至损了崔小熊的名声。
——崔小熊想干什么,世家谁不知道啊?其实崔家还真是想偷的,偷平王的家业。但你做得好,日后就是崔家辅佐平王,王与世家和睦互助。结果崔小熊蠢,让一个幼儿都看出来了,引人耻笑。
谁听说过蠢货当名士的?
崔家的门客都跑了一波,崔小熊的一位弟子甚至自戕了,崔家刚宣扬他以死为老师明志,便从外地传来了消息,原来他给友人送了遗书,说错拜了小人,无奈师徒名分已成,他羞愤之下,只能自绝于天地间了。
崔家颇为收敛了一阵,且一直想找补,先是想给宇文霁定个娃娃亲,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随他挑拣。
熊爹还真动过心,毕竟他儿子的婚配,也依旧只有崔家能搭上了。可与崔王妃商量良久后,两人一起放弃了。
这倒不是顾虑宇文霁抵触,当年平王家跟崔家的仇更大,熊爹自己还常常带人去抢崔家田地里的麦子呢。可娶过来后,就是妻子了。熊爹按照他自己的经验,认为成亲当天,握着妻子的手,应该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崔家如今家主的态度,确实太过了。熊爹已经彻底下了决心,要在他死前,彻底磨掉崔家,将来的丕州,不需要崔家这样一个短视的家族。这才有了方家的方品成了宇文霁的老师。
后来崔家又想送姑娘进来给宇文霁当侍女,这自然不是正经的崔家姑娘,大概是远房的,或父不认的那种,但毕竟姓崔。
熊爹都下决心了,娃娃亲都否了,这种事当然也不会答应的。
熊爹一直在打压疏远崔家,甚至去年又出了崔家的田地刚收了麦子,便有“盗匪”去抢麦子的事儿。
如今熊爹去岐阳,最高兴的必定是崔家,可宇文霁的表现,晴天霹雳了。
宇文霁要是个弱冠青年,崔家还不至于这么怕,但他是个一直记恨崔家的孩子啊,他过去被宣扬的勇力竟然还是被遮掩了的。这孩子两岁时就打过他老师与同窗啊,性格狠毒,丝毫不顾礼法的。如今没有了老成持重的平王,这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想宇文家皇室做的荒唐事,宇文霁单.枪.匹马闯进崔宅,见人就杀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当年也是举着砚台,见人就拍,状若疯癫。
即便他忍住了,可是宇文良打压崔家的态度已经确定,宇文霁只会比其父更甚。幼虎已啸,难道要等他彻底长大吗?
崔猖将前因说完,已是口感,吞咽了一口唾沫,道:“崔家欲以庆功为名,布置刺客,刺杀大公子。待事成后,便道大公子是伤重不治而亡。平王长子身死,众将军若据实上报,便是护主不力,也只有思路一条。届时便以此分化丕州军,鼓动其彼此厮杀。至于朝廷则无须担心,岐阳诸公自是乐于收回藩王封地。”
看来赵匕就住了两天,可也在这件事上起到了鼓动作用。他不认为宇文霁是猛将,却很乐意见崔家杀了宇文霁。
宇文霁思索这件事,他若一无所知回到辰丰,突遭刺杀,结果还真不一定。虽然是有过初阵了,可回忆当时,宇文霁脑子里都是“有贼要害我爹”,至于别的,他是越想越模糊。
且马战和步战情况完全不同,步战现在他最大的弱点,就是——矮。
矮小在宽阔地带利于行动,可正面对战就吃亏了。
崔家看似仓促行事,实则杀心早起,如今世家皆蓄养死士门客,“专业”人士必定不少,他们是本地家族,对王府内外地形布局早已熟悉。
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围杀……
“你想要什么?”宇文霁看向崔猖。
崔猖道:“小人愿在大公子账下效力!”
“要当崔家的家主?你有些太年轻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年长他几岁的青年年轻。
但崔猖点了点头,道:“大公子误会了,家主之位,小人不敢奢望。自有族中长辈接任。小人只盼能为大公子效劳。”
“哦,日后的崔家,可不如现在这般风光了。”
崔猖便又行礼道:“叔父目盲心塞,崔家此举必不可成,只是大公子若无心戒备,怕是平王府内会有所损失,届时,难护我崔家满门。且……当年小人曾目睹大公主护奴,感佩大公子仁善之心,一直心有向往……”
一说仁善,宇文霁就拱鼻子,尤其还是崔家人说。就这些人在丕州传播他仁善知名,“害”他名声的。
“我知道了。”宇文霁打断了他的马屁,看向刘害,“刘将军,带着崔猖转一圈,让大家都认个脸熟,别把他砍了。”
刘害行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崔猖松了一口气,对宇文霁又行了个大礼,道一声“谢主公!”跟着刘害出去了。
崔猖一走,木茄上前一步,问:“大公子可是要将计就计?”
“嗯。”宇文霁点头,
“木茄,你也下去休息吧。”
木茄也退下了,自有士卒安排他。
宇文霁看着桌案上摇摆的火光,却在发呆。
他觉得自己不对劲,父亲离开后,他的情绪就落入了一种平静里,无波无浪的。先前的感觉还不明显,今日谈及崔家,要杀人,他却依旧是平静的。仿佛他不是去杀人的,而是掰断一把牙签。
宇文霁了解自己的性格,即使对象是崔家,提及他们的死亡,他也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不对的,假如他无法恢复正常的情绪,未来对死亡都是如此漠视,直到有一天,理智也遗忘了这种漠视的错误,那他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人?
但糟糕的是,就连这种本该急迫的想法,宇文霁都紧张不起来。
他的脑子好像断了根弦,一根正常情绪反馈的弦。只有和熊爹相关的事儿,能让他有些情绪起伏。其他事情,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对应的只剩下了平静。
宇文霁思索了一会儿,睡觉去了:我又不能自己开颅把脑子里的弦重新接起来,精神不正常就不正常吧,努力把熊爹接回来才是最重要的。天下大乱吧。赶紧天下大乱,这样熊爹至少更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