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尧道:“什么时候过去?”
齐戈道:“明日午初时分会有人来找你,你跟着他去王府。记住,别做傻事,你是杀手,一旦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城南客栈对面的天里茶肆,二楼暖阁布置的清静雅致,临街两扇窗户正对着城南客栈的大门。刘昭宁靠在窗边,观察着客栈门口人群进出的情况。
李景宣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壶雨前茶和两个茶杯,杯里盛着绿莹莹的茶水,茶叶沉落,还没有喝完。
“穆天从大门口出来了。”刘昭宁从窗边转身,压低声音:“我就知道他有问题,看来我们还是要从城南客栈下手。
李景宣闻言起身,踱至窗前。透过半开的窗缝,他瞧见一个头戴斗笠,五短身材,身上背着一个黑色包裹的男子。
“他是凉州人。”
刘昭宁转过头来:“殿下怎么会知道他的来处?”
“他背上的两把弯刀,我在凉州见过,凉州武者擅用弯刀,力道浑厚,不比中原剑客差多少。”
穆天站在客栈门前的阴影处,正与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低声交谈。那人时不时左右张望,似是准备随时抽身逃离。
“穆天在刀铺告诉我们那把杀人的刀是方怀的,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方怀身上。齐戈这招够毒,为了保住山雀,连自己人都杀。”
“说明山雀对他们来说还有些用处,否则一个凉州人,在长安无权无势,要他干什么。”李景宣道,“利用这些无知少年为他们做事,达到目的之后,杀人灭口,这就是他们的行事方法。”
李景宣转过身去,在屋内踱了几步,接着道:“齐戈私自豢养杀手,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治他的罪。只是将他抓起来又能怎么样,这些少年游侠明面上在客栈借宿,没有证据。过两天还是要将他放出来,这么做容易打草惊蛇。除非,我们找人潜伏进去,想办法搜出一些证据。”
刘昭宁仍盯着窗外,见穆天二人已转入暗巷,这才收回视线:“据说齐戈做事很小心,只找认识的人,不过我们可以试试这个方法。”
“昭宁。”李景宣撩起衣袍坐了下来,青瓷茶盏在他掌中转了半圈,“之前我让你放手这个案子,你觉得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刘昭宁转过身来,将背倚在窗边望着李景宣,愣了一下:“没有,动用私刑是重罪,如果不是殿下替我们隐瞒的话,我可能现在都做不了刑部侍郎。至于父亲,他肯定会接受不了。昱安,也会来找你求情,你绝对会被他嘴里的一堆大道理说得心烦意乱。”
李景宣笑道:“昱安,我向来是拿他没有办法。”
两人会意而笑,不再言语。
深夜,庭院农舍内,男子与崔小言相对而坐。
崔小言道:“明日孙传尧会去越王府。我们对武康说起来,他来自竹野苑。竹野苑是一位米商的私宅,现在人在江州回不了长安,孙传尧作为那里的仆役外出找活干,听上去也说得通。”
男子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李景宣和刘昭宁已经开始怀疑城南客栈,齐戈那边我们可能要放手了。听着,官府不动,我们不动手,官府若是想捉拿他,你的人先将他灭口。另外,听说齐戈身边有一位容貌美艳的女子。”
崔小言答道:“她叫沈持盈。”
男子道:“你和齐戈说一下,将沈持盈接到王府暂住,对外就说是你西域那边的妹妹前来投亲,以后用得到她。”
崔小言道:“这件事,我马上去办。”
崔小言不经意看了一眼庭院,问道:“善迁今天怎么不见他?”
男子道:“他去替我办更重要的事了,不必多问。”
次日,孙传尧在客房内收拾行李,将龙血草随身带着,放到自己怀里。龙血草主治刀伤,化瘀止血,效果很好。本来有四颗,昨晚手肘疼得厉害,吃了两颗。现在还剩下两颗。
孙传尧没想到在山雀镇只要是熟人的药铺,随处可买的龙血草,到了长安竟然买不到。不过,这件事只能怪自己大意,现在又不敢贸然去药铺找其他草药代替,治刀伤的药太惹眼,等这两天风头过了,再想办法找些过来。
孙传尧随身带了把短刀,灵均只能留在客房柜子里,其他也就一些随身衣物和银两。
午初时分,客房来了一位中年男子,样貌普通,身形瘦长。
男子道:“你就是孙传尧?”
孙传尧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男子上下打量着孙传尧,言道:“我叫钱三,是竹野苑的管家,竹野苑在平康坊内,属于长安米商钱洛的私宅。你原本在私宅内管理马厩,现在钱洛居住江州回不了长安,所以你才到越王府做事。另外你的过所文书,说你来自江州浔阳,齐戈已经交给我了,等会儿我会交给武康。我和武康认识,他不会过多盘问你的来历。”
钱三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身上没带刀剑之类的武器吧,他们的人会搜身,行李还有你这个人都会搜查清楚。”
孙传尧拍了拍衣襟和腰带,应道:“我只带了一把普通的短刀。”
钱三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
“没什么事的话。”钱三四下看了一眼,开口道:“我们走吧。”
孙传尧迟疑片刻,按住他的手臂:“我们走客栈后门,我带你过去。现在城里不安全,这里也不安全。”
孙传尧带着钱三穿过院落,从小门走了出去。
越王府位于光德坊,坊内有雍州府衙,刑部尚书何云,兵部职方司赵昆和刑部侍郎刘昭宁的府邸也都在坊内。
兵部职方司主事赵昆,之前在刘尚府内被孙传尧杀害之后,现在由他的弟弟赵倬良管理府内一切事务。
越王府很大,占了光德坊四分之一的地方。深灰色的围墙也要比其他宅院高出很多,不过孙传尧对王府非常反感,更想待在嘈杂混乱,满是胡人和流民的宣阳坊。
钱三将孙传尧带到王府后门时,武康已带着几名仆役在门外等候。武□□得四方脸,身材魁梧,神情冷峻,目光如刀般锐利。
他接过孙传尧的过所文书,仔细翻阅后,随手递给身后的仆役,随后冷冷地问了孙传尧的姓名、籍贯以及过往经历,并仔细检查了他随身携带的行李。确认无误后,武康才命人打开大门,将孙传尧带入王府。
钱三见状,与众人简单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武康领着孙传尧穿过几重院落,脚步沉稳,语气冰冷:“孙传尧,既然你进了王府做事,就得守规矩。这里不比外面,容不得你随心所欲。未经我的允许,或是越王亲自传唤,你不得擅自离开马场和仆役的住处。若敢违抗,立刻逐出王府,绝不留情。明白了吗?”
孙传尧低头应道:“是,我明白了。”
武康道:“现在城内很乱,你也应该知道他们在找谁,你在钱洛私宅已经做不下去了,算是你小子运气好,之前管理马场的家伙现在回不了长安,我们每月给你的银两肯定会比钱洛多,但是你要时刻记住这里是什么地方,别给我找麻烦,否则你就是在这里无缘无故的消失,也不会有人知道。”
孙传尧应了一声,武康态度不好,看不起手下的仆役。不过孙传尧无心交友,手上又有任务,也没怎么当回事儿。
日落时分,天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孙传尧独自一人在马厩中忙碌着,清扫地面,往马槽里添上新鲜的饲料。他清洗了一匹名叫银蹄的枣红色马,动作轻柔而熟练。它的四肢雪白,毛色油亮,显得格外精神。孙传尧将另外几匹马也牵到马场,让它们跑了几圈,舒展筋骨。
马场很大,除了孙传尧之外没有其他人。到长安之后,这是孙传尧难得感到清静的时刻,就像回到了山雀镇。只是王府的院落比起山雀镇荒凉无际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不像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银蹄是马厩中最特别的一匹。它通身枣红,四肢雪白,性格温顺却又不失勇猛。孙传尧很快记住了每匹马的名字,尤其是银蹄。它聪明伶俐,能领会孙传尧的手势,安静地站在他身旁,与他心有灵犀。孙传尧对自己的相马之术向来颇有自信,而银蹄的表现也让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孙传尧做完马场的工作,捡起地上的木块,坐到一旁石阶上,拿出短刀耐心地划去木片上的倒刺。孙传尧时刻记得自己到王府是来刺杀李景宣的,这东西或许下次就能用上了。
就在他专注削木时,庭院深处走来一位少年和少女,引起了孙传尧的注意,两人长相清丽,衣着简朴,但是看得出来布料很珍贵,穿在身上显得舒适又合身。孙传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卷起的毛边裤脚和灰色布鞋,继续削着手里的木块,不再理会意外闯入的陌生人。
少女缓步走到银蹄面前,抚摸着它背上的鬃毛,转身对少年说道:“季彦,你看,这就是我从皇宫内苑带来的银蹄。宫里的人都说它性子太烈,不适合当坐骑。我把它带到景宣的王府,换个环境,或许它能适应一些。”
孙传尧握着短刀和木块的双手不停颤抖着,杀死仇人的亲人,他会不会心痛?杀死龙岩国三千族人的时候,他有没有觉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