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云独自站在那幅描绘吴桂枝奶奶的版画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玻璃画框，眼眶泛红，残留的水痕在灯光下折射出脆弱的光。
周星星和顾易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拐角，一个身影如同被按了快进键，从入口处闪了进来。黑色口罩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宽大墨镜，一顶宝蓝色棒球帽将柔顺的长发压得服帖，藏青色的Polo衫下是宽松舒适的阔腿百慕大短裤，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包裹在纯白的及膝袜里，脚上踩着一双时下流行的黑色洞洞鞋。这身低调到近乎刻意的休闲装扮，却掩不住来人骨子里透出的某种光芒。
她目标明确，几步就冲到林素云身边，极其自然地挽住母亲的胳膊，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一丝娇憨的埋怨和不易察觉的担忧：“妈！您怎么还在这儿？我在车里等半天了......咦？”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墨镜后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母亲微红的眼眶和失神的状态，“妈？您怎么哭了？是刚才那个跟您聊天的人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扫向楼梯方向，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顾易和周星星其实并未走远，他们刚下到楼梯平台。顾易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那道藏青色的身影上。即使包裹得如此严实，那熟悉的身形轮廓，走路的姿态，甚至那顶帽檐下不经意露出的几缕发丝，都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某个角落。
林素云竟是自己昔日女友的母亲。
林见微那些深藏的童年创伤在他脑海中翻腾，与记忆中她相处时那些略显别扭，自我保护的言行瞬间串联起来，像一把突然插对的钥匙，豁然开朗。
他终于理解了那个倔强女孩当年种种沉默下的惊涛骇浪。
“......林见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从他唇边溢出，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奈何周星星的听力还算不错，又因为她格外关注顾易的动静，所以她的耳朵精准的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林见微，不是顾易那个同是演员的绯闻女友的名字么？
她猛地转头看向顾易，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挽着林素云，全副武装的女孩，目光再落回林素云身上。
啊？！
林素云是顾易的绯闻女友——林见微的妈妈？！
这信息量巨大到近乎离谱的巧合，让周星星瞬间瞪大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一种荒谬又极具戏剧性的感觉攫住了她。她看看神色复杂的顾易，又看看远处那对母女，最后目光定格在顾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神情。
“需要我再走回去，让你看你的绯闻女友看个够么？”
顾易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目光，眉头微蹙，低声道：“我们早就在2023年分手了。赶紧走吧，她好歹是个艺人，你再上去被当成私生饭踹出去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就开个玩笑嘛～”周星星憋着笑，“还真谈过啊，看来营销号也不全是骗人的。”
幸好分手了，不然前几天晚上她说的酷似表达好感的话，让她跟个想插足的绿茶女表似的。
不对，绿茶女表的首要条件是长得漂亮，她这硬件连基础标准都没达到。
周星星迅速把那点莫名其妙的联想甩出脑海，脸上恢复一副“雨我无瓜”的轻松表情。
“走吧，跟你的同学们汇合去。”顾易觉得她那副笑吟吟看戏的表情格外碍眼，拽着她的手往前飘。
就在他们快要迈出展厅的大门时，“等一下!”一声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的女声自身后骤然响起，划破了展馆尾端的寂静。顾易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顿住，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让他第一时间辨识出了声音的主人。
来人正是林见微。她显然刚从母亲林素云身边脱身，她摘掉了墨镜，脸上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眉宇间那份混杂着困惑和某种被点燃的急切的火焰。林素云语无伦次的描述，尤其是关于那个神秘访客透露的“吴奶奶近况”的含糊其辞，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林见微心底累积已久的不安。
目标锁定！林见微脚踩洞洞鞋急促的啪嗒声，敲打地面的频率骤然加快，在空旷的一楼展厅里回荡出紧迫的回音。她如同一阵裹挟着怒意的风，精准穿过顾易的身体，站到周星星跟前。
“你！”林见微的速度快得惊人，周星星只觉手臂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她狠狠拽离顾易身侧！整个人被踉跄着拖向安全出口旁边那处灯光昏暗，堆放着几个灭火器箱的角落。
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粗糙的墙面，周星星吃痛地皱紧眉头。
顾易紧跟着飘到她身边急道，“你没事吧？”
林见微几乎是下一秒就逼到了眼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中燃烧的怒火。她猛地一把扯下碍事的口罩，那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面孔此刻因激愤而微微扭曲。
“你谁啊？”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你还带着相机？是不是私生粉？有没有拍下我妈的照片？！我劝你立刻马上删除！”她咬牙切齿，每个字都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得知我妈的曾经，你说吴奶奶她跟着儿子去城里过好日子了？你撒谎也要有个限度吧。”
顾易看着面前不同以往的林见微陌生无比，他下意识地后撤半步，背靠在周星星的肩膀上，想把她拦在身后。
周星星刚想开口解释，林见微的控诉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深切的委屈和痛苦汹涌而出：“你以为我不知道吴奶奶的近况嘛？我成为演员后，每一年都安排好保镖，远远陪着妈妈小心翼翼地在远处看着吴奶奶。”
“今年，我妈说画展忙，脱不开身......”林见微骤然哽住，“我一个人带着保镖悄悄去了陈家村......”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般瞪大了眼睛，“吴奶奶家那扇破旧的门上挂着白灯笼......”
林见微死死盯着周星星，赤红的眼里翻滚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寒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说谎？你安的什么心？！”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质问和眼中汹涌的痛苦，周星星最初试图挣脱的动作停了下来。震惊过后，她的眼神反而沉淀下来，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她不再回避林见微灼人的目光，微微扬起下巴。“那您说，我该怎么告诉您母亲？”周星星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她缓缓向前倾身，眼睛直直望进林见微盛满泪水的瞳孔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残忍地砸向她最深的恐惧：“难道我要告诉林素云老师实情么？我要告诉她，吴桂枝奶奶是因为救了您和您母亲，导致她背负你们的命运，所以吴奶奶和她年幼的孙子陈明远被死了二十多年的陈世宝活活勒死这件事么？”
死寂。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偌大的空间中只剩下角落里冰冷的铁器和两个女人近乎凝固的呼吸。
林见微脸上所有的愤怒、控诉、委屈……迅速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死人般的惨白。
紧攥着周星星的手加重力道，嗤笑道：“呵呵，你说的话好好笑哦，什么背负命运？什么死了二十多年的陈世宝勒死了吴奶奶和她的孙子？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在编什么可笑的恐怖故事嘛？真的笑死人了。”
周星星看着眼前这个神情与荧幕里，周身自带柔光滤镜的活力女神判若两人的林见微，叹了口气，“那您就当我是在瞎编呗～何必非要来追问个清楚？”
她用力挣脱开林见微的手，侧身擦过林见微僵立如木偶般的身躯，语气低沉下去，
“吴奶奶她必须活着，活在你们母女的心目中。”
话音未落，周星星牵着顾易的手撒丫子往展厅大门冲，边跑边喊，“您放心吧！我不是什么私生饭！也没给林老师拍照！后会无期！”
跑出展厅，走入通往咖啡店的林荫小道，周星星才放慢了脚步。
顾易观察着周星星的脸色，想起刚才林见微的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夹杂着刚毅、恐惧、悲伤、愤怒等等情绪的林见微。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替前女友林见微说话，“她是有口无心的。”
周星星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明星的气场也太强大了吧，再加上我社恐，刚我腿都控制不住抖起来了。”回味了一下顾易的话，忙道，“我知道啊，你这么善良，喜欢的人肯定也是善良的。”
顾易被她这跳跃的思维和突如其来的“高帽”噎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张嘴巴，歪了下脑袋，“？我哪里善良了？”
周星星抬眼，十几步开外，“维渡”咖啡店木质招牌清晰可见。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她清楚地看见几个同学正围坐在窗边，兴奋地朝她挥手。
趁还没进咖啡店，周星星尽量控制自己张嘴的幅度，放轻声音说：“你看到那些鬼生前的遭遇会难过甚至会哭，证明你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也会共情。而且你还会担心我这个陌生人。”
“？？？你还算陌生人？”顾易闻言眉峰微挑，反问道。
“不然嘞？我们的身体又不认识，只是灵魂认识而已。”
“=_=你说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总之你懂我的意思就行。”周星星一脚跨进咖啡店的门槛，i人秒变e人，脸上瞬间切换成明媚的笑容，“这咖啡店环境真不错，蛮古典的。”
“周星星，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们正等着你一起合影呢。”
“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坐啊。”
坐在中央的李柏辰招手，周星星无奈正要走向外圈座位，却被梁珊珊一把推到了李柏辰身边。
顾易默默松开手，退到人群之外，看着他们凑在桌上设置好倒计时的手机前，齐齐比出耶的手势。
拍完照，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闲聊起来，“我刚刷D音的时候看到林见微也在看这个展诶。”
“真的假的啊？我刚追完她跟顾尔琛主演的《如燕归鸿》，正磕他俩cp呢。”李柏辰激动到拍桌，“她还在吗她还在吗？”
梁珊珊：“啊呀好可惜，她刚走，是在停车场被拍到的。我也好喜欢她的，觉得她和顾尔琛配一脸。”
周星星看向李柏辰，疑惑：“你不是不爱看电视剧，只重复的看《钮钴禄传》么？”
李柏辰：“我看了七遍《钮钴禄传》，看得大脑累了，就想找点不动脑子的国产剧看看，休息一下。”
瞥到一旁顾易的脸色不对劲，周星星不敢说话了。
梁珊珊：“......我记得《如燕归鸿》是权谋剧吧，看这剧不用动脑吗？”
李柏辰挺直腰板，优雅地翘着二郎腿，摇摇头，“跟宫斗剧《钮钴禄传》相比，就是小卡阿拉米啦～”
“也是，跟经典肯定是不能比的。”梁珊珊点头认同。
大巴摇晃着驶向学校。周星星脑袋抵着冰凉的车窗打盹，车身每颠簸一次，她的额头就“咚”一声磕在冷硬的玻璃上，回弹，再“咚”一下。
“啧。”她直起身，揉着额角，眯眼瞪向旁边一脸无辜的顾易。
可惜今天车上人太多，不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睡觉。
不然她枕着空气反物理的睡觉姿势太怪异，绝对会让看到的人大吃一惊。
“你俩为啥分手？”不能睡觉好无聊，她只能找话题闲扯，“你们看着这么登对，郎才女貌的，分手好可惜。”
顾易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因为工作原因。我和她同居了半年左右，聚少离多，她没有安全感。”他微微阖了下眼，像是回顾着什么，“那时候不懂，现在才明白，她那些......激烈的情绪，并非全无来由。”
周星星立刻坐直了身子，语气里带上一种笃定的了然，“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做的不好。”
她的眼神飘远，似乎穿透了时光，落进一段灰暗的记忆深处。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深切的怜惜，“我还记得在陈世宝的记忆里，那个小小黑黑瘦得皮包骨的她。大大的眼睛，即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眼里也有光亮。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她以后一定会是个很棒，很坚强的女孩。”
周星星斜了顾易一眼，“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假如她要谈恋爱结婚，那她的身边应该站着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批评完以后又看着他微僵的表情，周星星心底忽然掺进一丝心虚。
她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
周星星食指挠了挠脸颊，飞快地转开视线，找补道，“或者——等你成长为最好的男人，也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