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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洛水东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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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跑回太庙。火势已差不多消下去,太庙却烧得面目全非。有人提着空桶,有人瘫在一旁,还有人忙乱着将太庙里的物什搬出来。伊一望,国君正跪在台阶下,长髯末端焦黑,在风中抖动。身旁有人道:

“上神一怒,乃有此祸!这正是降罪问责于我大昭啊!”

此言恰如火星迸进柴堆,立即引来一片悲声应和。

“连年征战,已是不支,这大火就是警告啊。”

“是啊,南边又有虫灾,不知要饿死几多人——”

有人哀叹道:“明日本是洛水祭,却在今日遭了大火。我看樟木几乎全烧毁成灰,可如何是好?”

这樟木是祭祀专用之木,由昭国南边庄县供奉。此木往往长百年乃成,数量稀少,树纹深紫,暗香涌动,用以其焚烟邀神。伊听到此处,也不免心中一动。

“天意如此,不可违命。这洛水祭恐怕也得取消啊!”

“国君!事到如今,不可不反思修整,向神请罪!”

昭公头埋得深,长髯贴在地上。他不动,也不言,一尊石像似的。

“请什么罪!”

伊一看,旁边大步走出一男子,他的脸硬得似铁。宣的父亲石林站出来,疾声道:

“国君有错在先,自然是要请罪于神!”

“不过一场火!先有王之粮,不也是被火烧?”

“魏雍,你少要欺瞒国君!”

魏雍只一冷笑,走到国君面前,跪下来。他大声道:

“此乃天灾,绝非人祸。洛水祭乃大祭,岂是你们三言两语便能取消的?再令人来收拾,准备明日的大祭。”

忽然,一人冲出太庙,舞着手,跛着足,跌撞摔下台阶:“不......不见了!”

魏雍抬头眯眼。那人连滚带爬起来。

“金乌皿......金乌皿不见了!”

伊见众人的脸忽地一下失了血色,齐刷刷回头,都木桩似的杵着。魏雍一步跨上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道:“你说什么不见了!”

那人脸色苍白,嗫嚅道:“金,金乌皿,盛放离火的金乌皿。”

魏雍松手,那人又一下背摔在地。

“守着金乌皿的四神兽呢?”

那人结结巴巴道:

“都,都倒地上了。”

他环顾四周,声音冷而硬:

“谁可见到这件金乌皿!”

无人答应。他一脚将礼器踢翻在地:

“好哇!大火一起,金乌皿就不见!那金乌皿连离火都不能烧毁,何惧此凡火!”

他猛一转身,大手一挥:

“搜!把城门都封上!”

四下忽地严肃地流动起来。伊犹豫着,还是按捺下心中那事,悄悄溜走。她跑回寝房,正行几人都在房中。她们见了伊进来,纷纷抬头。正行道:

“哟,肯回来了。”

伊看一圈,只不见蓂。她道:

“蓂没跟你们一起?”

正行道:“怎么,她没跟你一起?你一跑,她就跟着追去了。”她见伊转身要走,又大喊着:

“我们可是听了你的令,把祭器都收回去了——你不去查看下?到时候又少了一件,可别赖我!”

伊跨出门,恰这时蓂冲冲撞撞进来。她见了伊,“哎呀”叫一声。她头发湿了,脸却火红滚烫。蓂似乎想张口,可又闭上了,一双眼转上转下。伊道:

“你的脸怎这么烫?去喝点凉水。”

她刚拉着蓂跨出门,蓂便一转身,急忙贴近她耳边:

“阿姊!小烛被火烧伤了!”

“怎么伤的?”

“她从——太庙里跑出来!”

伊立定了。墙上扑簌簌落下几只鸟儿。她将蓂拉到墙角,道:“你看仔细了?”

蓂点点头。她又一哆嗦。

“你当时跑了,我就跟在后面喊你,可你没听见,”蓂说话时紧紧捂着胸,“我跟把你丢了,却看到小烛从太庙里出来。”

伊的心旋了一圈儿。

“她去干什么?”

“我叫了她一声,她没应,只往东边去。我见她衣服烧起来了,就跑过去,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跑起来,却摔倒了。我去扶,她却推开我,我这才看见她怀里落下一亮灿灿的圆东西。我问:‘你可见到伊了?’她却跳着跑走了。”

“那东西在哪儿?”

蓂敞开衣衫。“我带回来了。”

伊看见那东西,忽地抓住她的衣衫,并紧紧抱住她。蓂惊讶抬头:“阿姊?”

伊心中扑腾,她头晕目眩,身上汗涔涔。

“你没告诉其他人?”

“没有,我想着你或许在这儿,就直接回来了。”

“好,”伊飞快地想着,她道,“现在我们去找夫人。”

伊看见蓂张大了眼。然而她来不及多解释,将那金乌皿塞入自己怀中,拉上蓂,手搭上大门。恰这时,鸟儿忽又扑簌簌弹起,一溜烟往西边去了。锣鼓击打,脚步匆匆,接着是宫卫一声喝:

“宫中失窃,所有人勿擅自出入!”

伊关上门,猛地后退。大门推开,几个宫卫进来,散开站立,身上泛着铁的冷光。伊紧紧闭口,他们也不多言,为首之人喝一声,他们倏地往屋中去。正行大喊起来着:“什么人?搜我们的房干甚?”十几名女祝纷纷出来,面色惶恐,正行一甩头,叫道:“伊,怎么回事?”

最后一个宫卫迟迟走出来。他摇摇头,手上空空。为首那人望一眼,又道:

“还未搜身。”

他一道,宫卫围上来。女祝们拥作一团,只是颤抖。蓂忽地抓住了伊的胳膊,又抬头看她,伊只是不动不言,她低头盯着脚尖。

“我们没偷没抢,搜什么身!指着我们好欺负!”

正行怒气冲冲。一个宫卫抓住一女祝,那女祝尖声叫起来。

“何人在此?”

伊忽地一耸肩,捂住脸。一女子立在门口。她高挑,身着宽大缁布袍,头发未束,在日光下飘飘散散,似一影子。女子进来,宫巡皆退往两旁,立定不语。

为首那人稍作犹豫,又将事情道了一遍,他添了一句:

“失礼之处,还请娼师谅解。”

娼师并未抬眼。“既是例行搜查,我也并无理由阻拦。”

她稍抬起头,恰见到伊迈了一步。她将目光上移,与她对视上。再往下一移,她见伊捂着胸口。

那人一挥手,喝道:“上前。”

“且慢,”娼师缓步走来,“吾来代劳。”

那人一迟疑,道:“国公有令,须由我们亲自搜查。”

“大祭在即,不与外人接触。”

娼师的语气依旧冷淡,她也并不看那些宫卫。宫卫面面相觑,那人又一挥手,他们退至大门。娼师先走到正行身边。正行轻哼一声。她很快离了正行,走到下一个女祝身边。日光慢慢西移。

行至伊面前时,娼师抬头瞥了她一眼。只是很短暂的一瞥,伊却一阵眩晕,她紧紧咬着牙。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

娼师仍是面不改色,手抵上她胸口,顿了一下。伊几乎要喊出来了,几乎要跪下来说出全部的事情。但娼师放下手,走到蓂身边。伊忽地就没了力气,她的腿一阵抽搐。

娼师检查完了最后一个女祝。她回过身,对宫正道:“并无异常。”

宫正只点点头,正准备带人出去,娼师忽然补了一句:“但有一小祝,名小烛,并未在此列中。吾不知其在何处。”

宫正停住脚:“这名小烛,谁曾见过?”

一女祝迟疑道:“今早还随我们去清洗祭器,但太庙一失火,她便不见了。”

宫正挥手,众人出了房。女祝们左右张望一会儿,明显松下口气。正行皱眉道:“不知是丢了什么!好大的阵仗!”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娼师这边瞧。娼师又绕回伊身边,道:“你到屋中来。”

她转身进了后屋。蓂道:“阿姊,让我去说。”伊却道:“不必。”正行歪头看了一眼,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蓂紧紧捏了一下伊。伊捏回去,而后放开她的手。

伊知娼师喜黑喜静,但走进屋子的一刹那,她还是恍惚了一下。此时虽是正午,但窗门紧闭,几乎不见光。她小心地挪动着步子,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娼师已坐在席上,头发呈扇形散在地上。她置身阴影里,死水般凝滞。听见动静后,只微微抬眼,说了句:

“祭祀准备如何?”

伊在面前跪坐下来,答道:“很——好。”

伊看着娼师。她眼角下垂,额边粘着一根银丝。伊觉得她出门一趟回来,好像变化了,可她又说不上是哪儿不一样。一层淡影罩着她,像蛋壳裹着鸡子。她也不挣不动。伊忽地明白了,正是这层阴影使她不适。

“东西拿出来吧。”

娼师开口,阴影摇了一下,荇花似的。她将手搭在几上。

伊解开衣衫,金乌皿慢慢落在几上,金波晃荡,黑影忽地转身逃到娼师背后的地面。金光扩散开来,娼师道:“去取烛火。”

伊取来油灯。娼师已经收走了金乌皿,火光代替了金光。

“不是我偷的。”

娼师点点头。

“是小烛,”伊轻声道,“蓂看见小烛从太庙出来,怀里揣着金乌皿。”

“她性格优柔,无奈受此任,终不可成。”

“她为什么——”伊紧紧盯着娼师的眼睛。“要去拿金乌皿?”

娼师闭上眼,却不语了。火光不及金光,黑影又从她身后蔓延出来。伊心中急煎煎的,那个问题在她心中打着旋儿,可是被挡住,飞不出。她见娼师也无意告诉她,便攥紧手主动道:

“娼师此次祭祀——可能治好夫人?”

娼师睁眼,却摇头。她道:

“夫人可曾见你?”

“有一次,在半月前,”伊道,“我依娼师的嘱托,只说知道你去桃县祭祀了。今日宣来问我,我也只是道不知。”

伊道不知,倒不是谎。她确实不知娼师去了何处。正月间娼师见了夫人,夜里便召来伊,道要去外地祭祀,并让伊与她一起去。伊心疑细问,娼师却只言是为夫人之病。她对其余女祝道是去桃县祭祀,但伊知道她并不是去桃县,可是究竟去哪儿,娼师也没有再告诉她。但到了出发前一夜,她又将伊叫到自己房中,道:

“此次外祭,你不必去了,且留在平玮,代吾主持今年的洛水祭吧。”

“可是洛水祭还有两月?”

娼师平静道:“吾不一定能返。”

但她总算是回来了。可伊心头仍悬着一口气,娼师也不肯多言几句,使她这口气落下来。她又只能主动道:

“方才还有人去盗了金乌皿,但那是假的。”

“何人?”

“是——是一个羽人。”

伊将方才的经历通通道出。娼师沉吟片刻,道: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

“那假的是哪儿来的?”伊试探着问道:“是——小烛换的?”

娼师没有回答。伊心中却愈发焦灼。她心里团着迷雾。

“你可知厉?”

伊身子一抬。“自然知道。”

“吾与尔视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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