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越前龙雅推开办公室的门，迎接他的是与训练场馆内同等温度的暖气。
理查德·史密斯晃着一杯红酒，面前是一沓资料。听到声响，目光移到他身上，顿住。
“小子，病假？”
“……嗯，不太严重。”
越前龙雅自觉挑了一处坐下。
“噢~听听！这像什么话——信徒不该欺瞒上帝！”
“那是您，不是我。”他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只橙子，“嘛，致以上帝最诚挚的歉意。”
正准备缩回手，那沓资料吸引他的视线，他看到他的名字——
“拿去看吧，跟你有关。”理查德·史密斯将资料推给他，扣下橙子，“找你来有正事，你的天赋，有办法解决。”
简短的话语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已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是专属于他的报告，出自谁的手笔他心里有数。
越前龙雅放在一边，没翻阅，皱眉道：“教练，助教小姐身体还好吧？”
“你小子，这会儿对我很尊敬啊。”理查德·史密斯放下酒杯，晃了晃头，感慨着，“你们这群家伙，一天到晚不把我放在心上——拉尔夫和新来的艾琳除外啊。噢，上帝！您听听——教练，多么悦耳的称呼啊！”
艾琳——Irene——时枝绘凜的英文名，越前龙雅有印象。
——The woman.
他曾如此打趣她。
“教练，助教小姐身体还好吧？教练——”
总教练喜欢听，越前龙雅不介意多喊几声。
“她？被我赶回去休息了。”理查德·史密斯叹了口气，看向他，“病假是我强制要求的，她的确没生病，精神状态看着不太好，估计通宵赶完了报告吧。”他用眼神示意，“桌上这份，关于你的。”
说完，在胸前比划一道十字架，念念有词。
越前龙雅大脑一片空白，没仔细听，只知道总教练在祈求上帝原谅他没说实话。
——“吞噬”有点头绪了，等我的报告吧。
没让他等太久。凌晨许的诺，清晨兑现。
“小子，别愣着啊。你不是一直想解决‘吞噬’么？我和艾琳聊过，商讨出可行的方案，都在里面。”理查德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啊，太拼了！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非牺牲睡眠。我们美国队不至于苦到这种地步。”
越前龙雅发现今天的总教练情绪也很不稳定，没有了一贯的优雅、淡定。
他开始翻阅这份宝贵而沉重的报告。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耳边是窗外传来的寒风呼啸声。总教练噤了声，处理公务。
从前的每一次，她总能犀利指出他的不足并给出合适建议，他照做，时不时反馈，她再调整。
这一次，她和总教练合作完成了报告，关乎他的前途命运。
越前龙雅的思绪越理越乱。
“吞噬”——潘多拉的魔盒，天赋于他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他无数次想摆脱它，为此曾绝望地想过不再拿起球拍，沦为笑话。
那一天，他明白了连黑暗都不愿意接纳展露獠牙的怪物。不甘于妥协，网球与容身之处他都会拿下。
他做到了，强势地成为地下球场的王者，不打假球便是赌徒口中的不败神话。
可这些都无法暴露在阳光下……
看完这份报告果然花了不短的时间，当他合上的时候，总教练也处理完了一份公务。他们都冷静了。
“忘了说，艾琳提交的报告也包含你下一阶段的训练方案。侧重点有变化，时长有调整，没问题吧？”
“没有任何问题。”
回想着内容，越前龙雅心不在焉地回复。
理查德轻叩桌面点醒他：“龙雅，该回神了——”
“抱歉，教练。”
“你似乎不太愿意接受这份方案。因为代价沉重，你不敢尝试。”
靠在椅背上的褐发男人一语中的。
“一旦失败，会牵连除我以外的人。”
“上帝会祝福每一个善良的人。”理查德悠哉地品了一口酒，“如果为了即将到来的U-17，你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必须接受。当然，不急于这一时——”话未说完，他不赞成地摇头道，“我倾向于你尽快答复。”
“教练，不用考虑了，我不——”
越前龙雅的话被轻松截住。
“对了，关于地下球场，我为你处理好了一切。不用担心你的过往影响你的未来，我向我主起誓。”
他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这位侃侃而谈的先生。
理查德·史密斯——美国队的总教练——前网坛知名选手，因怪异的吟哦语调与难以捉摸的行为常被私下调侃为“上帝最狂热的信徒”，实际深受人们的敬重。
越前龙雅在街头网球场被磨得不耐烦，为了甩掉纠缠便提出难以达成的条件，谁料被一口答应。
哦——？
这年头有这么好说话的教练？难道是冒牌货？
他产生点兴趣。
“小子，跟我走一趟吧，你会喜欢美国队的。”
哄骗三岁小孩儿的话术，他才不会上当——
他跟着走了，晃了一圈，觉得不错，留下了。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喜欢美国队。”
“……大叔，读心术那一套已经过时啦。”
“你这小子，真是的！要称呼我‘教练’，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叔，吃个橙子吗？这可是加州的橙子啊！”
“噢！上帝——”
总教练是信徒，没说谎，只是没说早已在地下球场见过他。现在，还为他打理好了一切。
越前龙雅无措地接受着关怀。
“龙雅，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动摇了。”
他近乎狼狈地移开目光，投向窗外。失色的外景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的心思执拗地留在原处。
中年男人的声音似有魔力般，牢牢地抓取住他的耳朵。
“我和几位老友近来在商讨如何整改地下球场……”
越前龙雅凝眉，安静地听着。
“只凭我们几人当然做不了主。据可靠消息，FBI竟打算整顿部分违规场所，这是对于美利坚本土而言；
“至于对外，CIA正和苏格兰场那边协商，要求对方交出损害我国利益的头目……要说赌球，‘日不落’连上帝都不放在眼里啊。
“明年将有中期选举——好了，我只能说这些了。少年，好好考虑一下吧。”
地下球场牵扯利益众多，迟早会在多方博弈中被卖，失去黑暗庇护的怪物们终将被曝晒。
“教练，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呢。”玩世不恭的少年拿出橙子抛了又抛，埋藏许久的笑意终于代替静默，“我啊，只想找个地方打球。”
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不错的觉悟。”理查德端起酒杯，自顾自地与少年相赠的橙子碰了碰，“U-17开赛在即，赶快收拾准备一下，后天的飞机。”
“知道啦，总教练——走喽——”
“等等——别辜负了拉尔夫辛苦准备的会议内容，回头记得补上！”
房门隔断最后的叮嘱。
下午四点，越前龙雅再次见到时枝绘凜，在熟悉的地点——咖啡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处。
他刚结束体能训练就接到来自她的电话，匆匆冲完澡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后，欣然赶赴这场下午茶的邀约。
推开店门，视线扫过馆内，轻而易举地定格他苦苦追寻的目标。见时枝绘凜的气色恢复如初，越前龙雅终于长舒一口气。
“助教小姐，下午好啊。”
“下午好。不错的点心，尝尝？”
不等他回应，时枝绘凜将夹有薄片黄瓜的三明治递到他面前。
“盛情难却呢。”
越前龙雅没有拒绝好意，他确实需要补充能量。
又瞄了眼桌上的点心，若有所思。种类繁多，明显超出两人的食量，餐具也不止两副。果然，这场下午茶不只有他被邀请。
“小柱子说他等会儿才能来。”时枝绘凜轻轻搅拌杯中的红茶拿铁，“听说你早上也没有参加会议。”
“没错，请了助教小姐的同款病假。”知道第三人是自家小不点儿后，越前龙雅笑道，“之后嘛，被总教练喊走了。”
“你一口应下了我的邀请，看来史密斯先生已经说服你了。”
这场下午茶的话题依然围绕“吞噬”的解决方案。
“我想试试。”越前龙雅扒拉了一下盘中的三明治，失了些胃口，“不想辜负总教练和助教小姐的心意。但说实话，我担心——”
“不用担心，我保证。”
时枝绘凜看向他。
“我信。”越前龙雅一想到那份报告，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最后提到的训练计划，“正如我也相信助教小姐的记忆力。”
“哦？”
“我们都知道的嘛。”
他放下刀叉，伸出双臂，虚空环了环。
“……想多了。”
时枝绘凜端起杯子。
“我还没有说是什么。”越前龙雅笑道，“训练加倍，连我也有点吃不消呢。”
——抱都抱了，这绅士手没有存在的意义。
——懂了，要不再来一次？
——好啊，那训练再加倍。
一秒、两秒、三秒——
时枝绘凜无波澜的眸中蓄起他熟悉的讥诮。
“吃不消？”她秀眉微蹙，似有所指道，“U-17开赛在即，这点儿训练量都无法坚持，需要我建议史密斯先生从名单中剔除你吗？”
含着笑，惬意地享用起杯中的红茶拿铁。
没让他失望，她的反击永远又快又狠。
单看表情，一副贴心考虑的模样；仔细打量，无法忽视眼底的真实情绪。她跳过他暗示的重点，挑准漏洞，以温和的语气表达不近人情的话。
越前龙雅敛住笑，点头：“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助教小姐。”叹口气，“深夜主动牵手、拥抱，许下承诺说什么‘不会太久’，安慰我，在阳台上目送我离开，破例发短信关心我，几乎通宵搞定报告——”他顶住寒意渐深的目光，作苦恼状，“怎么办？几副面孔，我很喜欢呢，完全接受。”
——喜欢。
被她拦截的告白，他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出来。
她的付出，他全部看在眼里。如果她仅拒绝，不做出他提到的那一系列举动，他会信守承诺。偏偏不如他意，她肆意撩动他的心弦。
玻璃器皿磕在桌上，“咣当”声响搅乱奏乐的美妙和谐。
“你毁约了，这不——”
“这不是绅士的做法。”越前龙雅狡黠地笑开，“助教小姐，抱歉，我从来都不是你口中的绅士。”
他可以不问原因，不能不告白。
牺牲一晚的睡眠思考，这场棋逢对手的博弈激烈焦灼。
她操纵维持的平衡，他看破，只尊重须臾。既已入局，他不会也不想再进展缓慢。
他来掀棋盘，恶人他来当。
“我没有且不会答应你。”
“啊啊~我明白。”越前龙雅颇有自知之明地赞同，话锋一转，“成为不了助教小姐的男友，至少上了备选名单，胜利在望。”
“满分一百，扣分制。现在搞这一出——负一分，趁早打消多余的念头。”
如他所料，听到告白，她没有离开。
他如履薄冰，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
这不是他第一次强硬挤入她的领域，效果不错，再试一次又何妨。
“没关系，同意与否是助教小姐的选择，告不告白我来掌控。”
时枝绘凜深呼吸一口气，完美无瑕的面具裂开细缝。她凝视他，死死坚守防线。
不列颠群岛被众水域挟裹，骄傲自负地翘首大陆。孤岛离群索居，摒弃神明与野兽，徒留对女王的崇高信仰，不忘缅怀昔日辉煌。
“我再说一遍——My home is my castle——”
“The wind can come in——”
越前龙雅沉吟，温醇的嗓音不亚于融化的热流。他以谚语中的语句回复她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