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二年,大魏的皇后仍是冯氏。
因彭城长公主府死了许多侍卫,长公主抗旨逃婚的事情不但传进了宫里,还闹得整座京城沸沸扬扬。渐渐又有别的风声从宫内传出,说皇后豢养男宠,秽乱宫闱。
常夫人忧心忡忡,食不下咽,连忙入宫求见皇后,却不料做皇后的女儿对她说:“母亲所听闻的传言,样样属实。”
常夫人惊得浑身瘫软直冒冷汗:“皇后,切莫妄言!纵然真做了,也……也万万不能认呐!将那些男宠都杀了,若宫里不方便动手,将他们都送到娘这里来,娘替你杀!当年你被废出宫,娘人微言轻救不了你,现在虽然冯家不似从前光景,但好歹娘做得后院的主。若是陛下回京听信了传言,女儿你……你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月华原本已经被皇宫磋磨得心硬,听母亲如此说,霎时泪如涌泉,说道:“母亲杀了那些男宠,难道陛下就不疑心我了么?白白搭上母亲性命。女儿一人做事一人担。我与陛下,是早就不可能做恩爱夫妻了。我决心和陛下斗到底,兴许,兴许还能搏一条活路出来。”
“你和陛下斗?”常夫人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你拿什么和陛下斗?”
“困兽之斗,用牙齿,用爪子,用身上能用的一切。”
“女儿,为娘看不得你如此送死……你怎能让为娘看你这样送死!”常夫人拊掌重重叹了口气,含泪道:“陛下回来时若问你,你千万不要认,只管撒娇糊弄,拿出女人的手段来。若实在糊弄不过,被他搬出人证物证来,你便低头服软认个错,让他念一念旧情。陛下是重情的人,不只是对你有情,尤其还念着先太后抚育之恩,你又是冯家女儿……多向陛下求情。娘也让你那些兄弟们试试看能不能联络朝中大臣到时替你说话。”
“我不想再靠他的情分活着。”月华道:“我想自己做主。我想他死。难道母亲不觉得么?陛下驾崩,反而是最好的解法。”
“你要弑君?”
“他本就大病一场,又长途奔波回宫。”
“可他不是一个人。皇帝自称‘孤家寡人’,可他只要手里有一天权力,他就不是一个人。他病了,可他身边的人没有病,他们俱是他的臂膀,能为他做一切事。”
“那我就把他的臂膀,变成我的臂膀。”
“如果变不成呢?”
“母亲,”月华道:“我与他斗到’你死我活’,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出路,最好的解脱。”
常夫人闻言,呆坐在那里,两眼空空望向前方,半晌,口中喃喃道:“这皇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把我好好一个女儿,变成这样。”
月华道:“当初是我自己想入宫,我想要天底下最高的位分,最好的男人。最好的男人我得到过了,不过如此。现在我只想要最高的位分。母亲,你看先太后的日子,不快活么?舔着血从刀尖儿上走过去,就是大半辈子的潇洒快活。人只活一次,我想活成我想要的样子,否则,生不如死。”
常夫人慢慢回过神来,说道:“怨我将你生得太晚,让你只看见了太后潇洒恣意的时候。太后从前如何委曲求全,如何对先帝婉转奉承,你又如何得知。要做大事,能屈能伸,你与皇帝硬碰硬,不如软和些。忍一时,留待以后享受。何必急着和他 ‘你死我活’呢。”常夫人其实也不懂到底如何与皇帝争斗,她只是尽力试探着说些什么话,好将女儿劝住。
月华道:“等陛下回京再看罢。”
皇帝在悬瓠行宫养病,自从听过彭城长公主揭发皇后奸情,便寝食难安,最终不顾病体,下旨起驾回师洛阳。
途中收到太子信件,上言皇后生病。元宏将信纸捏在手上反复看了又看,心头酸胀难言。
月华病了。他心疼。他看着短短几行字,脑海便出现她受苦的画面。他恨不得插翅日行千里飞回洛阳皇宫,陪在她身旁。他恨不得以身相代,让他来替她承受病痛折磨。
他当即便下令徐謇快马加鞭回京为皇后看诊。
可他慢慢心头又浮现疑影:她是真的病了么?是病了,还是装病博取他同情?是病了,还是骗他快回宫?是病了,还是想从徐謇口中打探消息?
可若让他收回成命、不放徐謇,他又不忍。他怕,怕万一月华真的病了,却没有合适的御医为她治病。
他最后还是不顾元勰劝阻,让徐謇回京,但他自己坐在那里,觉得很可悲:他竟然这么怀疑月华,怀疑到了这种地步。
他想快快回京核实他所怀疑的一切。
他又怕回京查到的结果是他难以面对的。
他不想一丝一毫伤及和月华的情分。
他不想失去她。那比要他的命更痛苦。他已经尝过太多失去她的滋味了。
他知道他离了她是不行的。
他开始想起她的种种好。她的美丽,她的娇蛮,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雪夜强闯寝殿抱着他为他取暖,她……
可他终究是皇帝。也是男人。
皇帝不容权力旁落。
男人不许禁/脔为他人染指。
更不能容忍她把心交给别人——她难道真的爱高澈爱到,就算他成了阉人,她也要他!
嫉妒,被背叛欺瞒的怒火,积年刻骨的爱与恨意如风暴般席卷了他。
他吩咐元勰道:“这次送信的内侍,暂时不要放他们回京了。审。你来审。审问他们皇宫里究竟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