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二年,大魏的皇后仍是冯氏,但皇宫内外开始有人隐隐觉得,皇后的凤座即将动摇。
徐謇回到洛阳,但当初去行宫送信上报皇后病情的内侍们却一个都还没有回来。
月华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慌。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站到了元宏的对面,体会到了作为他对手的感受。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扔进琉璃罐子里的老鼠,猫没有急着动手将她捉拿,只在外面静静看她在罐子里挣扎。
徐謇面见皇后,不需诊脉,便道:“臣观皇后面色,似非凤体有疾,而系心病。臣只能医凤体之疾,却医不了皇后之心。”
月华问:“悬瓠是何情形?陛下龙体如何?为何宫里派去行宫的内侍一个都没有回来?”
徐謇道:“陛下听闻皇后生病,立刻派臣回京,之后的事,臣一概不知。至于陛下龙体……陛下积劳成疾,又纵欲过度,已伤根本。万幸年富力强,若静心休养,尚有回旋余地。只怕陛下于朝政和女色都不能放松,如此下去,恐难长久。”
“若不休养,圣寿几何?”
“恐怕不过一两年。”
“若我想在数月之内见分晓呢?”
“弑君之事,臣不敢为。”徐謇道:“臣此行,既是为皇后看诊,也是向皇后辞归故里。微臣已老,乞骸骨归乡。”
月华冷笑道:“事到临头,你想独善其身?就凭先前那些金丹,你以为本宫倒台之后,你逃得掉?”
“金丹只能催情助兴,本身却是无毒。臣不过顺应上意,尽人臣之力而已。”
“你不怕本宫杀你灭口?”
“在当下的节骨眼上,若老臣死得蹊跷,对皇后不利。眼下皇后有更加火烧眉毛的事要料理,还是不要因老臣而添乱了。”
徐謇的态度,令月华更加不安。
徐謇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皇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以太子的名义派内侍去悬瓠行宫送信,她行前特意赏赐内侍以锦缎衣裳相笼络,还命中常侍双蒙同行监视,生怕当中有人背叛。结果现在,连双蒙都没有按时回京。
她该怎么办?
那天高澈的话确实给了她不小的提示,她也确实从中收获了一些助力,但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已经告诉她,男人永远不可靠,她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皇帝知道她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之后是否疑她、是否恨她,都不是她最担忧的事。最令她深深畏惧的,是她从好不容易爬上的后位跌落,她将失去成为太后的礼法凭据,半生经营都化作白费。
眼下最保险的路,就是让皇帝尽快驾崩,让他没有时间来处置她。
皇帝驾崩之时,毒死太子,另立幼子,依“子贵母死”之例杀其生母,而后她就是独一无二的至尊太后。
可是皇帝远在千里之外,她能做的,除了借口调走徐謇,还能做什么?
她原以为禁军牢牢在她掌握之内,但长公主夜逃一事已证明禁军并非铁板一块,更遑论对抗皇帝率领的几十万大军。
难道真要等皇帝回京,再下毒行刺?
皇帝会留给她那么多时间么?
常夫人为女儿日夜忧心。
她几次三番进宫劝女儿与皇帝和好。且不论皇帝确实对女儿十分宠爱,单说皇帝龙体岌岌可危,女儿只需再稍等几年便可享受太后尊荣,实在犯不着与皇帝硬碰硬。
可女儿坚持说不想坐以待毙,不想让自己的命取决于皇帝是否心软。
没办法,常夫人道:“娘会为你祝祷,祝祷皇帝尽快驾崩,祝祷我的女儿心愿得偿。”
皇后已经将人力所能做的全部做尽,仍不能安心,只能乞求鬼神之力襄助。
常夫人为皇后募得巫觋数人,带进宫中,名义上是为皇帝祈福祛病,实则诅咒皇帝归天。
“当年你被废出宫,我便是请他们为你祝祷,终令你复位回宫。应是十分灵验的。”常夫人道。
想起在皇舅寺备受煎熬的漫长岁月,月华苦笑道:“若是真灵验,我何至于滞留那里十一年之久。”
“如果不是他们做法,或许情况还会更糟。”常夫人道。
月华心下暗叹母亲自欺欺人,但她也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