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换到第三桶时,沈兰舟终于睁眼。晨光透过窗纱,照见卫子夫熬红的双眼,和枕在她膝上的一缕乌发——那是药浴时掉落的,被卫子夫悄悄收起。
"雪莲......"沈兰舟声音嘶哑。
卫子夫将药碗递到她唇边:"去病孝敬的。"
二人相视一笑,药香弥漫的室内,某种从未宣之于口的关系,在这一刻终于被最亲近的人坦然承认。
霍去病猝逝第七日,冠军侯府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卫子夫素服而来,打破了皇后不得亲临臣子丧仪的礼制。
灵堂内,沈兰舟悄然开启棺椁暗格,放入一具鎏金小马鞍——那是她们为去病准备的二十岁生辰礼,鞍上刻着"长乐未央"四字。
"娘娘不该来。"沈兰舟低声道。
卫子夫抚过棺木:"我的孩子,我来送最后一程。"
灵堂外,李广利趁机向武帝进谗:"卫青克扣军饷,致冠军侯粮草不济!"
当夜,兰台灯火通明。沈兰舟翻出去病生前每一份战报,上面赫然都有他的亲笔签押——"霍去病印"四个字力透纸背,连军粮数目都精确到石。
"去病从不假手于人。"她将战报呈到御前,声音嘶哑,"请陛下明鉴。"
武帝抚着那些熟悉的笔迹,突然老泪纵横。
月夜,卫子夫与沈兰舟并肩坐在未央宫最高的屋顶。一坛桂花酿摆在中间,是去病去年亲手埋下的。
"我教了他十六年......"沈兰舟仰头饮尽,酒液顺着下颌滑落,"从这么高——"她比划着孩童的高度,"教到比我高一头。"
卫子夫望向星空:"他永远是我们最骄傲的孩子。"
月光如水,照在二人交握的手上,也照在远处冠军府的新坟上。夜风拂过,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仿佛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正骑马自星河归来。
元狩五年的春风裹挟着柳絮,扑进未央宫大殿。御史大夫公孙弘手持玉笏出列,声音洪亮:"臣弹劾大将军卫青私调边军,图谋不轨!"
满朝哗然。武帝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沉默的卫青,最终落在沈兰舟身上:"沈卿,此事交由你彻查。"
"臣领旨。"沈兰舟伏身时,瞥见公孙弘袖口露出一角绢帕——那是丞相府的标记。
兰台密档室内,烛火彻夜未熄。沈兰舟反复比对边防调令,发现所谓的"卫青手谕"笔迹生硬,印鉴边缘也有细微破损。
"伪造......"她蘸朱砂在可疑处圈画,忽然听见窗外三声鹧鸪叫——是卫子夫的暗号。
昭阳殿内,卫子夫正教导刘据写策论。沈兰舟入内行礼时,太子突然抬头:"傅母,若忠臣蒙冤,当如何?"
卫子夫指尖微顿,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小片。
"真相终会浮出水面。"沈兰舟接过太子手中的笔,在砚台边沿轻叩三下,"就像墨汁,再浑浊也会沉淀。"
她借着调整笔势的动作,将一张字条塞入卫子夫袖中。刘据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埋头写字,谁也没注意到他悄悄模仿着沈兰舟叩击的节奏。
三更时分,兰台的门被轻轻叩响。霍去病的旧部王涉风尘仆仆地进来,从贴身的皮甲中取出一卷竹简:"将军生前整理的军报,属下拼死保存。"
竹简展开,里面详细记录了每次调兵的往返文书,字迹力透简背。沈兰舟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笔迹,忽然在缝隙中发现一行小字:"公孙与匈奴单于往来,七月望日。"
正是去年卫青被指"私调边军"的日子。
翌日朝堂,沈兰舟当众呈上证据。竹简在百官手中传阅,公孙弘脸色越来越白。武帝拍案而起时,卫子夫正在昭阳殿教刘据认字。
"母后,"太子指着简上的"忠"字,"这个字好像傅母教儿的'心中不偏'。"
卫子夫望向殿外翻滚的乌云,轻声道:"是啊,心中不偏,是为忠。"
远处雷声隐隐,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元狩五年的盛夏,长安城热浪滚滚。卫青府邸内,沈兰舟将虎符郑重交还:"大将军暂且忍耐。"
卫青摩挲着熟悉的铜符,忽然一笑:"沈大人好计谋。"他指向后院,"十名亲卫已扮作商旅,明日随粟特人西行。"
沈兰舟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青蚨为记,见钱如晤。"
昭阳殿内,卫子夫斜倚榻上,太医正为她诊脉。
"娘娘只是暑热侵体。"太医高声宣布,又压低声音,"边关三位都尉已到密道。"
卫子夫虚弱地摆手:"本宫生辰宴取消......"
消息传到椒房殿,李夫人喜上眉梢,连夜排演新舞。谁知武帝却皱眉:"皇后病情如何?"
长安西市,驼铃叮当。沈兰舟一袭素袍,在香料摊前"偶遇"西域商人。对方瞥见她腰间悬挂的玉佩——那是霍去病生前随身之物——立刻躬身行礼。
"我家少主常说,玉在人在。"商人从皮囊中取出一卷羊皮,"这是您要的东西。"
羊皮上详细记录了丞相府与匈奴往来的时间、地点。沈兰舟将玉佩交给商人:"告诉他,长安永远记得冠军侯。"
当夜,密道中的卫子夫接过羊皮书信。油灯下,她与边关将领们低声商议,不时在地图上勾画。沈兰舟悄然出现,将一枚青蚨钱放在地图角落——这是行动成功的暗号。
"卫青已安全离京。"她轻声道。
卫子夫指尖划过羊皮上的名单,忽然停在某个名字上:"李广利?"
沈兰舟点头:"三日后商队出关,就是他勾结匈奴的铁证。"
密道外传来更鼓声,二人默契地分头离去。经过庭院时,卫子夫故意咳嗽几声,让守夜的宫婢听得分明。
月光下,她的影子与沈兰舟的影子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却又在拐角处短暂交叠,如同命运精心安排的轨迹。
秋审前夜,诏狱的火把将沈兰舟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匈奴俘虏面前,指尖挑起对方衣袖——臂上刺青赫然是李广利家族的狼头徽记。
"有意思。"沈兰舟用匈奴语低语,"你的主人知道你在长安招供了什么吗?"
俘虏突然暴起,却被铁链拽回。沈兰舟将蘸墨的笔塞进他指间:"画出来,我保你不死。"
三更梆子响过,一队羽林军押着囚车穿过永巷。忽然黑影闪过,"劫匪"打翻火把,趁乱掀开车帘。
"奉皇后懿旨提人!"女官高声喝道,却在混乱中将俘虏臂上的刺青连皮带肉削去。待羽林军重新列队,所谓的"证据"已化作血水。
昭阳殿内,武帝从噩梦中惊醒,霍去病浑身是血的模样仍在眼前。他连夜召见沈兰舟,却见她捧着一卷竹简候在殿外。
"陛下,臣整理冠军侯遗作时发现此文。"
竹简展开,是霍去病的《论边患》。武帝抚过熟悉的字迹,忽然在边缝处发现几行小字——"七月十五,阴山隘口见李"、"九月廿八,金帐会丞相使"。
正是匈奴俘虏供出的日期。
"这是......"
"冠军侯生前所察。"沈兰舟伏首,"臣也是刚刚发现。"
晨曦微露时,武帝下旨重查李广利。沈兰舟退出殿外,看见卫子夫立在廊下,手中捧着去病最爱的桂花酿。二人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吹起竹简的边角,露出更多被刻意折起的痕迹——那里记载着卫青每一场胜战的真相,是霍去病用生命为舅舅铺就的生路。
元狩五年的第一场雪,覆盖了未央宫的金瓦。朝堂之上,沈兰舟展开一卷泛黄的羊皮,上面匈奴王庭的火漆印仍清晰可辨。
"此乃大单于与李广利的盟书。"她声音清冷,"所谓卫青通敌,实为离间之计。"
李广利突然暴起:"沈兰舟伪造证据!"
"儿臣可证。"十岁的刘据突然出列,小手捧着一枚箭簇,"这是表哥去病从单于金帐带回的,上面有同样印记。"
武帝接过箭簇,与盟书火漆比对,分毫不差。
当夜,观星阁积雪三尺。武帝独登高楼,却见沈兰舟与卫子夫正在铜盆前焚毁案卷。火光映着两张疲惫却释然的脸,她们甚至没发现有人靠近。
"陛下?"卫子夫惊觉转身,一片未燃尽的纸页飘到武帝脚下——是案件副本,上面朱批"卫青无罪"。
"朕都知道了。"武帝拾起纸页投入火中,"天冷,早些歇息。"
他转身离去时,听见卫子夫轻声对沈兰舟说:"明日该教据儿认新字了。"
"嗯,"沈兰舟的声音带着笑意,"就教'昭雪'二字。"
雪落无声,盖住了武帝的叹息,也盖住了长安城这一年的所有阴霾。
岁末的钟声响彻未央宫,昭阳殿暖阁内炭火正旺。沈兰舟将兰台官印郑重收入锦匣,抬头看见卫子夫正在批阅奏章。
"娘娘,"她轻声道,"兰台缺几位女史。"